以寡敵眾以弱勝強,這幾個詞聽在耳中是會讓人覺得格外的熱血沸騰,但是真的靜下心來仔細想想,也就知道了這其實就是個逗你玩的甜美童話。會給人一種,他行,我自然也行的錯覺。


    這種錯覺用在無所謂的事情上,無非就是丟個臉麵,若是在生死相搏之際,這就是在作死了。


    蘇秦將桌上翻過去的茶杯正了過來,拿起茶壺倒了一杯後,輕輕抿了一口。


    “咫尺所言確是如此,兩軍對壘並非簡單的人數對拚,要看臨陣將士的對敵策略,要看士卒是否有悍勇之氣,要將能夠影響戰局的東西都放到裏麵去,這時候再來計算一番,那獲勝的一方必然是強勢的一方。”


    “還是太過理想化了,人數的多寡在戰陣之上,還是起著決定性的因素。”


    蘇秦卻是搖了搖頭,伸出手指,隻說了兩個字:“衛國。”


    趙微對這個曆史上並不存在的古怪衛國十分好奇,他曾從趙驍那裏借來過一些史料,這衛國始於秦孝公時期,約莫就是在商鞅變法之後,在這裏曆史上和趙微所知道的出了些岔子。


    自己熟知的曆史上,商鞅變法,格外注重律例的執行,也就是如今所謂的依法治國,各類條條框框細節到令人發指。大概就是類似現如今酒店開房必須要身份證一樣,在商鞅的大力推行下,秦國各項製度都在進行變更。舉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傳”和“驗”。


    就兩樣東西就等同於現如今的身份證跟戶口本,若是你離鄉外出,必須隨身攜帶,否則就等同於觸犯刑律了,要根據已經定好的條條框框來對你進行處罰,輕則笞打,重則入刑。


    都說秦律嚴酷,便是為此,你可以想象你如今出門忘記帶身份證,去酒店開房,人家老板問你要身份證,你說你忘記帶了,結果老板帶著保安就把你抓起來了,扭送派出所之前還胖揍你一頓?


    這都還是輕的,你要是態度不端正,或者是遇上個對你有怨的,你麵臨的就是個勞動改造的命運了。


    趙微熟知的曆史上,這商鞅製定了如此嚴酷的律例,他自己也是倒在這嚴酷的律例之下,就是因為逃亡時,沒有“傳”和“驗”,才會被客棧的店家扭送官府。


    而如今的這段曆史記載上,卻是他成功西逃,之後原本肆虐的匈奴人再也未見,讓漢人聞風喪膽的衛國人就出現了。


    這個前後的順序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這些衛國人遠比曆史上的匈奴還要兇悍,給趙國帶來了極大的壓力,是以秦國滅趙時比曆史上輕鬆了許多。


    李綱聽了蘇秦說的這兩個字後,沒有出言反駁,而是同樣將翻倒的茶杯正了過來,倒滿之後一飲而盡。


    “十萬衛人,幾乎就要兵臨城下了,而當時那趙龍驤所率,可是三十萬大軍……”


    蘇秦也想到了十餘年前的事情,幽幽一歎,那可是漢朝國力最強盛之時,士卒甲胄兵馬錢糧,應有盡有,但就是難當衛人一擊,連戰連負。被衛人從武威開始,一路打下金城、安定、天水,退至長安西側大散關,退無可退了。


    “至今也隻是活下來的那些士卒口口相傳衛人悍勇無鑄嗜殺成性,卻不知何以如此,他們所到之處,幾乎是寸草不生……然而……然而……”


    蘇秦欲言又止的模樣引起了趙微的好奇心:“然而怎樣?”


    “兩國若非交戰期,其實是有商賈往來貿易的,但從他們的描述中,卻得知衛國也是以農耕為主,遊牧次之,衛人的多數習性和漢人相仿,甚至……”蘇秦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顯然是腦中正在措辭,“甚至比漢人還要持身守禮,幾乎是一切言行舉止猶如刀刻斧鑿,二人若是同時施禮,你會發現他們的姿勢分毫不差,真是奇也怪哉。”


    李綱適時的插話:“這些尋常百姓平日裏都是謙謙君子,一旦上陣就是嗜血惡鬼,何以兩種截然相反的麵目會同時存在?可是他們的當朝者采用了什麽古怪的法門?”李綱搖了搖頭,“至今都參悟不透。”


    這裏畢竟不是趙微所熟知的曆史了,他沒有了洞悉未來的金手指,隻有自己活了四十餘年的人生經曆和打造一個商業帝國時的閱曆。他若想推斷一件事情的發展走向,必須要有足夠多的訊息才行,否則也隻能是個睜眼瞎。


    李綱自打認識趙微以來,這戒心就一直存在,隻是今日提起了太子被人用流言汙蔑一事,不由得又懷疑到了趙微的頭上,即便剛才蘇秦在幫他打圓場,也並不能完全消除他的嫌疑。是以有些話題隻要可能牽涉到漢朝內部,李綱都似有意似無意的帶過,將話題都固定在了衛國和滕國上。


    李綱的態度趙微自然是能夠察覺一二的,但是畢竟身處的位置能夠獲取的訊息太少,此時趁著躲避追蹤了解一下時局,對自己而言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是以這二老一少,三人各有各的心思念頭,在這雨幕中,在這路邊茶鋪內,高談闊論指點江山。


    有關衛國的事情,這兩個老人知道的也並不多,兩國之間除了有些商賈幫忙勾連兩地貨物以外,在國家層麵的往來,基本就都是戰爭。


    所以李蘇二老對衛國這截然不同的兩麵性印象最深,闡述的也是最久。


    “咫尺對此有何看法?”


    趙微搖了搖頭,撚著手指想了一想:“獲取的訊息太少,實在難以判斷,起碼也要知道對方基本製度才行,難道咱們大漢就沒有什麽習作潛入進去獲取一二?”


    “自然是有的,隻是去了後,不是叛了,便是死了。”


    蘇秦有些唏噓。


    趙微有些好奇,兩國都沒有來往,那是如何得知他們是叛了,或者是死了的?


    “他們有音信傳迴來的,都是叛了的,還是通過他們由商賈輾轉帶迴來的家書才得以知曉。那家書中所言基本都脫離不開這樣幾個字眼——吾欲追尋心中之所向往。”


    李綱在一旁補充:“後來就吩咐人,專門去這些人的家鄉,發現不少人都收到了這樣的家書,而剩下一部分未收到的,隻好認為他們都已經死了。”


    趙微抿著嘴,點了點頭,這樣說來,就有些宗教的意味了。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對衛國的印象隻停留在殘暴和瘋狂之上。


    哦,還有,就是佛教。趙微想起了卞誌偉說的,伏殺趙驍的那隊怒目金剛。


    隻是佛教教義和衛國的行徑也差得太遠了,完全不是那麽一迴事兒呀!


    念及此處,趙微搖了搖頭,李綱則插話:“咫尺可是想到什麽了?”


    “想到了上元節以來,京城裏出現的那些佛教徒,他們現如今在長安城內都在大肆宣揚佛教教義,那京師以外的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那些教義老夫也略有耳聞,都是在導人向善的,並無任何不妥之處。”


    “宗教文化的突然進入,其實也是一種入侵,若和原本的文化並無衝突,那自然相安無事,若有衝突……那基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了。”


    李綱和蘇秦互望一眼,對趙微的這種說法並不相信,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那時的道教還是道家,講究道法自然無為而治,這種一切隨緣的理念使得這個學說很快就退出了戰局。這種事情不難理解,兩個君主,一個不停的為國家的壯大而努力,另一個則成天躺著睡覺然後美其名曰無為而治道法自然,最後國力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信奉道家思想的人都給人屠戮幹淨了,這道家自然無了生存的土壤。


    接著這個更加強調自身修養的理念學說,就轉變成為了一個教派。你不信我,我不在乎,我自己相信自己的學說理念是正確的……


    這種自欺欺人的觀點還恰好迎合了道家教義,於是一群成天自己跟自己玩的宅男就出現了。


    他們可謂是第一波化學研究人員,喜歡拿丹爐煉製各種東西玩,再加上道家本來就有求長生的道義,一些對道法一知半解的人,就開始琢磨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不管煉了什麽出來都敢往嘴裏塞,這勇氣著實令人歎服。


    而這時候秦始皇……一個最大的道家客戶出現了,使得那些在春秋戰國時期一直淪為邊緣人士的可憐學說,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道家教義中就有一條“生道合一,性命雙修”,講究的就是長生,但是那些真正懂什麽是“道”的人,他們更加在乎的是道家教義中的“柔弱不爭”和“清心寡欲”,根本不會跑到秦始皇跟前炫技。


    是以一群一瓶水不滿,半瓶子晃蕩的道教方士,就招搖撞騙到了秦始皇的頭上……這群第一批科學從業者忽悠一個文盲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隨隨便便一個黃紙變紅了,說是刺殺了某某小鬼,清理了這片汙穢之地,秦始皇自然就信以為真了……


    這些都是道教中那些學的不到家的人幹出來的事情。


    但是!


    他們頂多就是一個跳梁小醜,根本不曾危害到國家的安全與穩定,是以李綱和蘇秦對教派的危害報以很大的懷疑態度。


    趙微很無奈,這就是曆史的局限性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教派造反,還在兩百多年後呢,東漢末年黃巾起義……此時別說東漢了,西漢都沒有。這兩個丞相哪怕在位時間再久,也很難將眼光看到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上麵。


    “唉……”趙微歎了口氣,“這要怎麽說呢……”


    想了一會兒後,趙微開口:“我這樣打個比方,若是某一日,朝中大亂,災荒遍地流民四起,這時候有個人忽然站了出來說,加入我的教派吧!我的教派就是要讓大家都能夠活下去,這群災民感恩戴德,朝廷沒準也會鬆了一口氣,但是緊接著,這個人就以讓他的信徒以活命為由,劫掠他人,或者幹脆揭竿造反,二老覺得有多少百姓會跟著他走下去?”


    李綱蘇秦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有說話。


    趙微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全部!”


    趙微將手邊茶水一飲而盡:“因為百姓的從眾心理,因為他們覺得沒有迴頭路了,因為他們會覺得,這些都是我所信奉的道君指引我做的事情,這一切都是對的……這種信仰的力量是巨大的,一旦和現存的朝政站在了對立麵,雙方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是否太武斷了些?”


    趙微搖了搖頭,但又點了點頭:“可以這麽說,若是太平盛世,自然不會出現這樣的人,或是災荒流年……那可就難說得緊了。我雖不知這些佛教徒到底從何而來,為何憑空就出現了,據我所知它應當來自於極西之地的印度……”


    “極西之地的事情咫尺從何得知?”李綱在一旁打斷。


    趙微有些頭痛,隻好瞎扯:“隻記得看過一本古籍,上麵有所記載,據說那裏就是佛國,百姓皆是信徒。”


    “沒有皇帝?”


    “有,但是沒有什麽權力,一切都是教主說了算。”


    這句話比之前趙微絮絮叨叨說的那麽多有威懾力多了,李綱和蘇秦瞬間就繃直了身子,接著二人就開始討論起目前漢朝大概登記在冊的有多少道觀道田了。


    趙微在一旁聽著兩個老人討論完事情,看著他們明顯鬆了口氣後,才繼續將講話題扯了迴來。


    “是以在災荒之年,對於教派一事,還是需要慎重一些的。”


    言下之意不表自明,今年這水患,怕是躲不過去。


    趁著李蘇二老正在沉思的當頭,趙微拿起蘇秦跟前的茶杯,將茶水潑掉後,繼續倒扣了過來。


    “哎你這臭小子!”


    “單一教派所能做的事情,其實就是和朝廷對抗,但若是有了兩個教派……”趙微拿著兩個茶杯,互相碰了一下,“既然我們對於這教派的出現是否是衛國的陰謀還拿捏不定,不妨就讓這兩個教派衝突起來,這樣他們就會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對方的身上,若是朝廷從中調停得當……”


    趙微話沒說完,尾音拖得有些長,李綱和蘇秦卻都明白了,佛教入侵,若這是衛國的陰謀,其實應對起來不難,扶持道教即可。


    道觀,但凡是個有名有姓的山頭,幾乎都會有,距離最近最大的那個,就在終南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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