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浪靜的田陽村當真是一個好去處,東北側是中條山脈,西南側則是天下絕險的華山了,靜下心來欣賞時,兩麵青山高聳入雲,耳邊又有浪花拍岸,可謂是望山聽水嗅清風,著實是愜意悠閑,令人心中暢快。


    別的人或是返家,或者是打掃戰場,而那詹啟仕卻是有些無所適從。


    “大少爺……這個,老朽……”


    趙微看了看這個年逾六十的老人,心中有些憐憫:“剛才我也聽說了……節哀。”


    一句話便令詹啟仕有些渾濁的老眼流下淚來:“老朽……感謝大少爺的恩德。”


    趙微見狀,便過去扶著他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待他抹完了眼淚,才開始說道:“你家中的事情,我並沒有預料到,今日這王林來此大鬧一番,我都是未曾料到的,因此……我也不好說些什麽了,還是節哀吧!”


    “老朽省得。”詹啟仕又哽咽了片刻,“還是要感謝大少爺幫老朽脫罪,老朽自從幫他們私藏軍械,日日過得都不得安生,今日有此一劫,也是報應……是報應啊!”


    趙微此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了,歎了兩口氣,經過這麽一檔子事,對詹啟仕的一些性情也開始有了些了解,這些時候,也沒有什麽指紋一說,很多事情,隻要聽起來合乎情理,又被大家所接受,大家也就願意主動去接受了,所以趙微對著那些衙役,輕飄飄一句話的事情,詹啟仕之前的罪過全被帶過去了。


    想邀他來這裏幫忙協助處理田陽村的事務,卻是被一口拒絕了。趙微理解,原本幸福美滿,此時成了孤寡老人,這時的心情,哪裏能做得了這些?


    “若是……實在無處可去,便來這裏幫幫趙德,有些事情處理起來,他不是很順手。”


    一句話,就讓詹啟仕望著自己家宅的方向沉默了好久。


    “還是……迴去看看吧……我喊幾個人陪你去。”


    “老朽……自己可以。”


    趙微沒再強求,隻是吩咐水長東好好跟著,別出了事情。長東屬於人狠話不多的那種人,執行力強,也不至於說些什麽讓這老頭起了尋死的念頭,最是合適不過。


    若是黃退之……趙微不敢想。


    現在看似平靜了,其實瑣碎的事情反而更多了起來。今日不知道死了多少百姓,其實也就是趙家的莊戶。家中的勞力死了,身為主家總該做些撫恤。現在都在前麵的廢墟裏收拾爛攤子,都沒還顧上這些事情。


    趙微歎了口氣,石頭也還沒醒,看來還得在這裏待幾天了。


    一邊想著,一邊翻出些筆墨紙硯來,準備把今日這些善後的處理條陳給寫出來,寫著寫著,就聽見了遠處樊輝、卞誌偉還有黃退之等人的笑鬧聲,不由得出了神。


    今日卞誌偉算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很懂得查漏補缺的一個人。自己當時因為石頭而非要死守時,其實有不少村民在場,是聽見了的,多虧了他……


    趙微低頭看了看自己所寫的這些條陳,搖了搖頭,將它們撕了下來團成了一團,丟到了一旁。


    自己太過公事公辦了……失了些許人情味,哪怕是撫恤,也注重的是規則的遵守,就好像在卞誌偉建議逃走時那樣。


    太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了。


    從客觀角度說,那確實是最正確的做法,避其鋒芒之後再作壁上觀,而自己卻是為了一個人而已……


    若是普通人,這樣做並沒有什麽不對,而當時的自己,卻是所有人的主心骨,這樣就有些太寒人的心了。


    還是有些融入不進來啊……


    趙微搖了搖頭,重新開始書寫起新的條陳來,還是人情味多些的好。


    幸好迴去後自己就不用再管這攤子事了,習慣了悠閑,成天這樣考慮事情太累了,誰愛操心誰去吧!


    “少爺!”


    趙微聞言抬了抬頭,是卞誌偉。


    “怎麽了?坐!”


    “不用了,退之沒來過嗎?”


    趙微有些疑惑,黃退之這不靠譜的家夥啥時候主動來找過我了?就算找他比拳腳都還是輾轉幾個人才聯係到他。


    卞誌偉一看趙微的表情,心中頓時了然,不再多說什麽,抱拳就要告退。


    “誌偉!慢!”趙微連忙叫住,“今日多謝你當眾說的那些。”


    卞誌偉一臉困惑:“哪……些?”


    趙微笑著擺了擺手:“不記得就算了。”


    “哦對了,錦囊開了幾個?是三個嗎?”


    這話一出,卞誌偉表情古怪起來:“是三個,我這裏兩個,誌青那一個。”


    “那把剩下沒開的還給我吧!”趙微一邊寫東西,一邊說著話,沒看見卞誌偉臉上的表情。


    “呃……我去把誌青手裏的拿過來,一起交由大少爺。”


    “是沒開的給我!”


    “哦好!少爺稍待片刻,我現在就去取。”


    “哎你……”


    趙微的話都沒說完,卞誌偉就跑得沒影了,這讓趙微有些無語,怎麽他現在也跟黃退之似的不靠譜起來。


    隱隱間,趙微就聽見了有人在唿喝黃退之的名字,先還是“退之退之”的喊,不多一會兒就變成“大黃”了。


    自己什麽時候如此耳聰目明了?趙微也沒多想,搖了搖頭繼續書寫起來。


    而另一邊,卻是樊輝、卞家兄弟還有王勁峰一起在找黃退之的下落。甚至還專門找繩索來從這高地上垂了下去,依然沒能看見黃退之的身影。


    “事情很要緊嗎?”樊輝不明白為何卞誌偉這麽緊張。


    “很要緊!非常要緊!”


    “出什麽事了?”


    卞誌偉咬了咬牙,一撩上身衣服下擺,露出腰來,上麵掛了一隻錦囊。


    樊輝還是沒明白何意,而其他幾人都反應過來,“哎喲”一聲繼續找了起來。


    “之前那件事情,少爺給了五個錦囊,裏麵裝著遇事不決時的對策,特意聲名第五個不到生死關頭開不得!我這裏開了兩個,誌青那裏開了一個,還有兩個沒開,退之非吵著要瞧瞧……然後趁著我不注意就給我摸走了!”


    卞誌偉真的很想揍他一頓:“剛才少爺已經問我要錦囊了!”


    樊輝大概也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這黃退之,是驢脾氣嗎!少爺能跟你沒大沒小,你能跟少爺沒大沒小?不讓幹嘛非幹嘛,也不怕少爺怪罪!


    “分頭找!”


    這個時候的黃退之,卻是躲在臭氣熏天的茅廁之中,撅嘴抬眼,一副仔細聆聽外頭動靜的模樣。


    嘿嘿嘿,跟我玩藏貓貓,剛才你們找過這裏了,我再躲進來,想不到吧?


    不就一個錦囊嗎,事情都過去了,打開看看咋了,真是分不清個輕重緩急的。少爺性情我了解著呢,哪裏會在乎這個?


    於是黃退之一邊思量著,一邊又小心注意周圍有沒有什麽異響,同時手上動作不停的從錦囊中卻出一張便箋紙來。


    也就在即將打開的瞬間,這狹小的茅廁門被撞了開來,黃退之壓根沒聽見任何動靜,根本就反應不過來,直接一屁股就坐了進去。


    “哈哈——”


    “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此時黃退之一臉的狼狽模樣,手中的錦囊和那便箋紙也掉在了地上,隻能感覺到屁股上好一陣濕黏。


    “小卞!!!”


    “啊?大黃盛情相邀,在下卻之不恭了……”說著卞誌青就要去解褲帶。


    “肏!你敢!咱倆沒完你信不信!”


    “誌青莫要胡鬧!快些把他拉出來!”


    黃退之此時也顧不得看什麽錦囊了,在卞誌偉的幫助下趕緊起身,出了茅廁才發現大家都堵在這裏,當即也顧不上問是怎麽猜到的,叉開腿邁著鴨子步就跑去換衣服了。


    這幾個人憋了好半天,見黃退之走遠了,才爆發出好一陣大笑,黃退之自然也聽見了,於是又狠狠吐了口唾沫:“肏——”


    卞誌偉一直念著錦囊的事情,這時不經意間正瞧見它就安靜的躺在茅坑前那片有些泥濘的土地上麵,心中也是鬆了一口氣,彎腰拾起後,拍打了一下站在上麵的汙穢,撐開一看,頓時驚得是三魂出竅。


    裏麵是空空如也!


    眾人看見他的表情後,也知道不妙,趕忙湊了過來,這幾個行伍漢子步履如風,一下就將剛才落在地麵的便箋紙帶飛了起來。卞誌偉眉目如電,見它正往茅坑裏落去,當即施展功夫往前一躍,穩穩當當的將紙抓在了手中。


    眼見著就要落進茅坑之中,樊輝趕緊提氣運氣,竟是速度比他還要快上許多,在那狹小的牆壁之上幾次借力,摟著卞誌偉的腰一齊倒在了茅廁之外。下一刻,原本就是隨便搭一下的茅廁,就那麽四分五裂轟然倒地。


    “至於嗎!”


    樊輝很是埋怨卞誌偉這種不理智的行為,卞誌偉也很尷尬:“答應少爺還給他的……迴頭卻說掉茅廁裏了,張不開這口啊……”


    說著話,就將手中那張不經意間已經被打開的便箋紙往錦囊中塞去,下意識間抬眼,就看見了簡簡單單的一行字,字數太少,一眼就看了個完完全全,於是卞誌偉整個人打了個激靈後,就徹底呆在了當場。


    旁邊幾人詫異於卞誌偉的反應,於是紛紛湊頭望來,然後樊輝、卞誌青還有王勁峰就出現了和卞誌偉一模一樣的表情。


    這四人就這麽呆立了片刻之後,才開始有些反應,各自的眼神間都有些後怕與恐懼。卞誌偉隻覺得自己口幹舌燥,慌張的趕緊塞好後。又問卞誌青討要了他手中的錦囊,打開一看,字跡一模一樣,確實是少爺所寫。


    卞誌偉又翻開了其他幾個錦囊,沒有絲毫意外,字跡全都一樣,而且所寫的策略格外細致,甚至有些囉嗦,和第五個那輕飄飄的一行字有著極大的反差。


    卞誌偉咽了口唾沫,發現其他幾人都和自己一般無二。


    “確實是大少爺寫的……”


    “大少爺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啊!”


    “怎麽可能!”


    “難以置信……”


    “再仔細比對一下,莫非是大黃那廝掉了包?”


    於是卞誌偉又將錦囊一一打開,逐字逐句比對,


    “確實是少爺的字!少爺喜歡將‘計’寫成‘計’,所有‘言’字旁都給他寫成了這個‘訁’,不信你們看。”


    這四人腦袋湊在一處,紛紛點頭。然後就開始想象,如果當真打開了第五個錦囊,現在的田陽村會是怎樣一副模樣,不由得都渾身又一次打了個激靈。


    “隨我一道去把錦囊還給少爺把……”卞誌偉有些麵色發苦,“我忽然有點害怕看見他……”


    樊輝想了想平時大家認識的那個大少爺,微風和煦,是極愛笑的,家中不少仆人一開始因為當家主母的關係,都不喜歡他,可被他微笑以待後,都對他很有好感。而且這種微笑根本不是那種浮於表麵的虛偽或者客套,是真的非常溫柔和煦的一個人。


    京城裏那麽多有關少爺的流言,說少爺殺了河幫齊虎,開什麽玩笑,誰會信?那些風流韻事才會信吧!就是突然說少爺在外麵把人給打了,樊輝也覺得一定是那人欠揍,欺負少爺狠了自己找打。


    然而現在……


    不計後果,生死毋論……


    大少爺莫非不知道這群經曆過修羅場的老兵看到這幾個字,會做出什麽事來嗎?


    樊輝能成為頭領,隻是因為個人武藝極為出眾,之前以一人之力,絲毫不懼麵前的幾十人,成功牽製住了他們,便可見一般了。


    但是他沒經曆過戰陣,隻是從日常接觸中,了解到自己手底下這些歲數都大自己一截的護衛,最討厭的就是守規矩,最注重的也是守規矩。戰陣之上,不服令者就是個死。


    若是把規矩束縛給放開了……


    樊輝不敢想了,被鼓動的災民,被搶的田忠義家,被焚毀的詹啟仕家。若是真的給他們開了禁,這田陽村怕是要剜下好大一塊肉來!


    少爺的目前推算的東西,基本都能料中,他難道是料不中這個後果嗎……


    不!


    他是料得中的!長痛不如短痛!快刀斬亂麻……


    好狠的心,好果決的手段。


    樊輝不由得又打了個激靈,因為他想到了有關河幫齊虎的傳言,明明沒人信,少爺為什麽還要讓自己幫忙放那些流言出去。


    除非……這就是真的了!


    樊輝看了看都在等自己反應的三個人,有些木然。


    齊虎此人早有耳聞,背靠河幫但又經常幹些殺人越貨的勾當,一身鐵塔般的身形,是幾近二流水準的武藝,自己一對一都不敢說必勝,少爺……竟是能把他殺了?


    少爺……


    殺人……


    齊虎……


    那會兒,少爺怕是還沒有絲毫武藝吧!


    我的……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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