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鈺搖了搖頭。


    大多數的屈辱,她都已自己討迴來了。至於其餘的,她沒能力辦到的,就隻有強行忘卻……


    記著那些恨,又如何繼續自己的生活?


    她已從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逃了出來,隱忍過那十年,這世上已甚少有什麽東西叫她失了進退……


    安錦南綿綿的吻落在她額上。


    豐鈺感受到他無言的動作背後,那一抹難得的珍視。


    安錦南的感情來得莫名,她從不曾察覺。


    可不能否認,被人心疼被人在意這種感覺,真的很窩心……


    五年前宮中初識,她隻是一個被人隨便指派而來,服侍他這凱旋而歸的統帥的侍婢。


    他那樣的高高在上,而她是那樣的微不足道。她陪他在武英殿的官房裏,度過短暫的十數日時光。


    不曾想緣分是這樣奇妙的聯係。五年前的因,種下今日的果。


    她在他心底烙下痕跡,求娶為妻。


    五年中,分別後的無數個日夜,她曾悄悄走入他的夢境,在絕望和痛楚中,用一抹冷香,占了他心底最角落的位置。


    而她茫然懵懂,對此一無所知。


    原以為是短暫的一段平常迴憶。她守在他身邊,在他高燒不退頭痛不已的那些個夜晚,用一雙稍嫌粗糙的手細心的照料服侍。


    也不過是尋常的相處。


    恪守在本分和禮教的範圍內,她當時心境,大抵還有些委屈。安守在貴人身邊,本與那些外男毫無幹係,可這皇親國戚非要任性地闖了宮門,叫她平白給人指了來,在宸妃的記恨簿上,添了一筆痕跡。


    宮中生活本已不易,這段境遇給她好不容易緩和些的生活,更添了幾絲風雨。


    那之後她被宸妃針對,幾番受刑,幾乎喪命。


    她猶記得,她跪在狹長的走道上,雨幕中望著他麵無表情地從她眼前走過。


    他穿一身錦緞,高大威嚴,自有從人踮著腳替他遮傘。


    淑妃因謀害皇嗣敗露而「自絕」,這樣的大罪,因他功名赫赫,而未有牽涉。


    他仍是金鑾殿上最最寵的朝臣。宮中內宴,永遠有他的身影。


    幾番相遇,他好似已經不認得她。


    她甚至想,自己平白受的那些罪,也許隻能怪責命運多舛。


    唯那一次,他出言將她從宸妃手下喚過,她記得自己顫顫巍巍朝他走去時,宸妃恨毒的目光,皇帝意味深長的凝視,……他如一尊金塑的神像,端坐在那裏,大殿之上寂靜無聲,他目光平靜深邃,麵無表情,朝她輕聲道「芷蘭,過來與本侯添酒。」


    一語,幾乎是正麵與聖眷正隆的寵妃開戰。


    他似乎借由她,在向全天下昭示著,自己永不會忘卻那筆血債。


    她像是踩在鋼絲繩上,他與宸妃在拉鋸的兩端,一個百般牽拽著繩索,想要纏住她的腳,勒緊她的喉。一個用波瀾不興的眸子淡淡地注視著她,瞧她努力的一次次爬起,艱難地朝他走去……


    最後誰輸誰贏,豐鈺是說不清的。


    宮中之人,便驕縱如宸妃,在某些利益麵前,也不得不讓步。嘉毅侯自己,又何嚐能不放手?


    也許以淑妃的死和宸妃的永久不孕為代價,這筆賬,在風中消散了痕跡。隻餘一個無辜受累的她,帶著這滿身的傷,承載著那些風雨飄搖的歲月裏,緩緩流逝的許多哀歎……


    此刻是別番境遇。


    她成了他的妻。


    舊日不起眼的宮中奴婢,因著他的青眼,一躍為嘉毅侯嫡妻。


    眼前的他,再看不見舊日那冷漠狠絕的模樣。他溫柔地愛寵,沉重的她幾乎承受不住的那麽多,那麽多。


    豐鈺不知如何迴應,唯有抬起手臂,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脊。


    沉浸在某種情緒中的安錦南似被陡然驚醒。他細密的吻突然變得瘋狂。


    她知道知道即將發生什麽。


    關貴人雖不甚受寵,每每皇帝與宸妃有了齟齬,就會宿在關貴人的宮內,隔著一道明黃色的紗簾,她就守在側殿之中。


    如今……


    她亂七八糟的念頭還未從腦中甩脫,就驟然感到一抹痛意。


    她仰起臉,眸中水汽朦朦,淚珠不受控製地落下。


    疼痛不是不能忍耐,更多的是羞恥。


    是對二十五年堅守的清白的告別。


    她這並不愉快的一生,終將在某個男人的身側開啟另一幅茫茫看不到盡頭的新篇。等待她的會是什麽?


    生離和死別,寵溺或疏冷,色衰而愛弛,她會有怎樣的餘生?


    豐鈺嘴唇已咬得沁了血色,她掙紮扭動著,口中溢出殘破的輕喚,「侯爺……」


    低啞破碎的嗓音,帶著藏不住的澀意和怯弱,似哭似訴。安錦南抬眼望著她,嘴唇輕啟,咬住她的耳尖,將熱氣噴在她頸側,低低的誘哄「稍忍一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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