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婚事,便觸了豐鈺的逆鱗。她眸色霎時冷了下來,翻手按住豐媛的手,道「莫替爹娘憂心了,你也說,他們定能好起來的,安心等著,嗯?」


    話是安慰的話,可語調,要多冰冷有多冰冷。


    豐媛從沒見過這樣的豐鈺,記憶中的豐鈺,總是沉靜地低著頭,即便母親偶然發怒斥上幾句,也隻會呆呆的在旁聽著。那次鄭英之事敗露,她與徐媽媽當麵栽贓陷害於她,事後,豐鈺不也沒將她如何麽?甚至連句重話都不曾說……


    她看著自己的手被豐鈺推開,眼淚大滴大滴的流下來。她該怎麽辦啊?誰能替她做主呢?


    時間一晃就到了臘月。


    宏光寺後山的梅花開了,豐鈺和文心相約祈福賞梅。車子緩慢地壓過輕薄的雪麵,留下兩道長長的痕跡,一路蜿蜒至山腳。


    文心和豐鈺棄了馬車,被一群婆子侍婢們簇擁著,緩步朝山上走去。


    「眼看臘八,我婆家的意思,先叫我迴去……」文心拖著豐鈺的手,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腳底下打滑。


    豐鈺看她神色怔忡,不由替她憂心「朱子軒什麽態度?還是那麽混不吝的?文二哥不曾打醒他麽?」


    說起來,文嵩為著文心的事已經不知找了朱子軒多少迴。好話說盡,罵也罵過,打也打過。夫妻兩人這般僵持,已近小半年,近來盛城內外傳出些不好聽的,都說朱子軒夫婦二人如今「各玩各的」,氣得文太太心口疼。文老爺還把文心喊去斥了一通,攆她盡快迴夫家去。


    文慈與豐媛一般的年紀,明年春便要參選,落選後便可嫁人,婚事是早說好的,隻礙於小選,未曾寫婚書罷了。


    文老爺為族中旁的女孩兒考慮,不得已要委屈文心一二。且她還有兩個女兒牽扯,不是說和離便能和離。


    這時代對女人苛刻,對男人寬容,誰又有逆天妄行的自由?便如豐鈺自己,又能逃脫命去?


    「那你準備怎麽做?過了這個年節,那位……也快生了吧?」


    文心眉頭的死結一直未曾舒展開,她長長歎了一聲,抬眼看了下豐鈺,「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又怕你瞧不起我。」


    豐鈺眉頭一挑,距她近了幾分,「你和朱子軒私下見過?」


    文心大為驚異地看了看她「豐鈺,你是活神仙不成?你怎麽知道?」


    豐鈺上下掃了眼文心,目光最後落在她襖裙之下平坦的小腹上。「你……不會後悔?朱子軒是什麽人,我以為你看清了。」


    「是看清了,可……」文心抿住嘴唇,沉痛地道,「可我憑什麽要背負一個不能生養的罪名?我想證明,我本就是可以的!是朱子軒對不起我,而不是我對不起他們朱家!」


    豐鈺久久不語,其實她有些生氣。


    文心這樣驕傲,帶著兩個女兒迴娘家一住就是小半年,打定主意不肯原諒,發誓要那對狗、男女好看,結果……被那人纏上,又容他親近……那之前的撕鬧又是為何?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隻默默低頭走著。


    文心扯了扯她的袖子,眼眶紅了,「豐鈺,你瞧不起我了,是麽?」


    豐鈺抿唇看了她一眼,終是不忍心,迴手將她手臂挽住將她扶著。低低地道「你們夫妻間的事,原本就該你們自己做主,我如何作想,並不重要……」


    「我還不知你麽?你說這樣生分的話,明顯是不讚成!可我……」


    豐鈺沉了沉眸子,沒有去看文心,她怕自己的眼神太冰冷,文心會受不了。


    「你原諒他也好,不原諒他也罷,可你不該在自己都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時候,容許又一個生命參與進來。」豐鈺自己是吃過這種苦的,知道不被重視的孩子活得有多麽艱難,「是男孩,你們皆大歡喜,當一切未曾發生過。可也是為著這個男孩,你見證了你枕邊人的全部不堪,你真能心無芥蒂的與他生活下去麽?若是女孩呢……你怎麽敢賭?要再重複一遍你今番的痛,看他再置一房外室替他繼後香燈?文心,你這樣驕傲,你怎會為這種事妥協?你又要你的孩子如何自處?她是不受歡迎的!你想過她不曾?」


    文心嘴角噙了抹苦笑「我何嚐不知?我娘和哥哥雖疼我,可我難道真的忍心瞧他們因我而給旁人指摘?這個孩子原本就是個意外。豐鈺,你知道麽?自從五年前生了小的,我已經五年沒有懷上過了……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他沒機會看這個世界,更舍不得她一生下來就沒有爹,舍不得她一降生就給世人用流言淹沒……」


    她眼淚一串串地滴下來,痛苦地縮著肩膀。豐鈺迴身將跟隨的侍婢都遣得遠了,掏出帕子給文心抹眼睛,「罷了,你別哭。你腹中有了孩子,切忌不可大喜大悲太過激動。是我話說重了,我畢竟沒嫁過人,沒和男人相處過,有些事,旁觀者隻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知道你不容易……」


    文心給她安撫了些,吸著鼻子點了點頭。


    「你是不知道,男人的勁兒多大,他……他硬來……我能如何……」她麵上染了羞赧的紅,把臉貼在豐鈺肩頭,小聲地道,「其實,還沒請郎中確認,我每月中下旬的小日子,上個月……沒來,我覺著像……」


    說得豐鈺也跟著紅了臉。


    她畢竟未嫁過,可男人衝動起來什麽樣,她似乎也是知道的。


    不由自主地,安錦南那張冰川般冷硬的麵龐就浮現在眼前。


    她暗自翻了個白眼,甩開莫名的思緒,扶著文心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上走,「那個女人你打算如何?朱子軒可有表態?」


    文心歎了口氣「人心都是肉做的,雖然那女人不要臉,可她肚子裏到底是朱家的種。我想過了,那孩子我會接到身邊……」


    豐鈺猛地抬眼,看向文心「你瘋了不成?你替旁人養孩子?」


    她見過太多的陰暗,太多的不堪,多少親生父子、母女,都可成仇,遑論那是旁人的孩子?


    文心咬牙道「難道我要容她用那孩子與我爭男人麽?難道我要朱子軒守著我們娘兒們,心裏卻惦著他們?我隻有將那孩子接到身邊,才能徹底斷了那女人的路。名分,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我會做主,把她嫁去旁的地方,我不會準許她再出現在朱子軒生活中……」


    豐鈺並不讚成,可……文心主意已定,她知道,今日文心特地邀她出來,便是尋求她的安慰和支持。有主見的人,從不需旁人替她拿主意。文心是那種不撞南牆不迴頭的倔強性子,她愛一個人是轟轟烈烈毫無保留的愛,是明知那是火坑也要拚卻性命不要笑著撲進去的飛蛾……


    豐鈺隻覺悲涼。


    她生命中遇過的好女人,似乎都沒有得到特別的珍惜。她娘如此,文心如此,深宮中的關貴人如此……


    而那些懂得籌謀算計,隻愛自己,從不會對人動心的毒婦,卻是活得無比順心和暢快。


    如果有得選,豐鈺希望自己是後者。


    終於走入宏光寺的那片梅園,入眼是紅霞映雪的美景。


    豐鈺尚來不及感歎,一旁的文心忽然朝她努了努嘴。


    她迴眸看去。


    安錦南一身淺淡的冰藍袍服,披著銀狐大氅,正朝她緩緩走來。


    文心掃一眼身旁的從人們,在豐鈺失神的空檔,悄悄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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