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她不理會趙晴的質問,以一種傲然又優雅的姿態走進房裏,在茶幾上放下特地買來的點心。


    「你來看我媽的嗎?」趙晴追問。


    「為什麽你會想來探望我媽?這不是你第一次來吧?你們之間應該毫無關係啊,你沒必要關心她!」


    這麽說,趙晴也察覺她之前來過了。


    「我關心她,你吃醋了嗎?」


    「什麽?」


    沈愛薇瞪著眼前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容顏,從十年前在那條窄巷初次見到趙晴,她便對這個血緣上該是自己親姊姊的女人有種難以形容的複雜情感。


    憤怒、厭惡、嫉妒,種種負麵的情緒在她心田某個陰暗的角落萌芽、滋長,有時候,會令她感到害怕。


    「你把你媽當成自己的所有物嗎?除了你以外,誰都不能接近她?」她尖銳地諷刺。


    「我不是這意思。」趙晴錯愕,不解她為何口出此言。


    她暗暗掐握掌心。為何要如此明目張膽地顯露自己的嫉妒呢?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們出去說吧,別吵到我媽。」趙晴想拉她的手。


    她拂甩衣袖,拒絕趙晴的碰觸,朝坐在窗前搖椅上的母親望去,林春晚依然是那副魂遊世外的模樣,她無奈地輕歎,捏了捏母親的手。


    趙晴在一旁目睹她的舉動,禁不住揉揉淚濕的眼,懷疑自己看錯了。


    數分鍾後,兩個女人來到屋外庭院,躲在僻靜的角落,相對而立。


    這場景若是讓旁人見了,一定很驚奇,兩個宛如孿生姊妹般的女人彼此對峙,一個如冰冷酷無情,一個卻如火熱情洋溢。


    許久,趙晴首先開口,打破沉寂。


    「我們不能說實話嗎?」


    「你想怎麽做?」


    「就坦白告訴書雅,我是趙晴,不是你。也許他會肯答應離婚的,也許他會放你自由。」


    也許?!


    她的人生可不能賭在這兩個字!


    沈愛薇冷嗤。


    「你對自己這麽有自信?你肯定他會愛你勝過醫院,為了你寧願跟我離婚,放棄繼承我家的醫院?」


    「我不知道。」趙晴悵惘地搖頭,十指絞擰,神情滿是旁徨。


    「可是……我想賭一賭。」


    「我可不想賭!」沈愛薇辛辣地嗆道。


    她的人生,不能由書雅答不答應離婚來決定,萬一書雅把她跟趙晴交換身分的事告訴她爸了呢?


    那麽,她「也許」永遠也逃不了……


    她狠狠瞪趙晴,趙晴也正怔愣地望著她,顯然被她嚇到了。


    「你根本不懂,我不想賭,不想冒險做迴沈愛薇,我是趙晴,必須是趙晴。」


    「為什麽必須是?」趙晴不解,半晌,方恍然大悟。


    「所以其實是你想要我的身分?原來真正想要變成另一個人的,是你?」


    現在才弄明白嗎?


    沈愛薇嘲諷地冷笑。


    她早下定決心了,如果必須使壞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麽,她可以很壞。


    即使是奪取自己親姊姊的身分……


    「為什麽?」趙晴慌了,事態的發展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弄不懂。


    「我隻是個很普通又很平凡的女人啊!沒錢沒勢,又不聰明,一點也不特別,你為什麽想變成我?」


    「因為隻有成為你,我才能得到我最想要的。」


    「是什麽?你想要什麽?」


    她想要什麽?


    沈愛薇默然不語,別過眸,盯著附近一叢凋謝的玫瑰花。她看著那萎靡的花蕊,眼神逐漸恍惚,漫蘊淡淡的哀傷。


    她想要一個不同的人生,想要那個把她錯認為別的女人的男人,她想竊取原本不該屬於自己的幸福,無論用多麽卑鄙的手段。


    她是個可怕的女人,可怕,更可悲……


    沈愛薇倏地深吸口氣,努力推開內心偶然滋生的軟弱,她不能軟弱,她必須堅強,堅強且淡漠。


    她微微抬高下頷。


    「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交換身分?」


    趙晴卻無法像她一樣幹脆。


    「永遠的?」


    「永遠。」


    「我……不行,我做不到,真的不行!」


    做不到嗎?


    真傻的女人!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隻要拚了命地咬牙去做,豁盡所有,即便被世人烙印為魔女也在所不惜。


    「是嗎?」思及此,沈愛薇忽地似笑非笑勾唇,凝冰的眸瞬間迸亮奇異的火花。


    「你會後悔的。」


    她一字一句地撂話,語落,翩然轉身離去。


    背脊傳來陣陣隱約的剌痛,她以為是趙晴驚駭的視線,完全沒想到,那灼人的目光來自另一個男子——


    【第八章】


    當天晚上,紀翔沒有迴家。


    沈愛薇一直等著他,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他,他都沒接,當她焦灼得差點想報警時,他才終於傳了簡訊給她。


    有事待辦,晚上不迴去了。


    她這才鬆了口氣,卻也不免疑惑。


    究竟是什麽重要的事讓他必須在台北留宿一夜?


    隔天,她繼續等待,洗衣、打掃,連每扇窗戶都擦得亮晶晶的,弄得全身筋骨酸疼,衝涼過後小憩片刻,便踏進廚房。


    她照著之前跟主廚上課學的步驟,笨拙地烤出一盤手工餅幹,第一次做得有點失敗,她又重做一次。


    烤了餅幹,煮了壺紅茶,她在客廳落地窗邊坐下,沐浴著向晚朦朧的霞光。


    日落了,他依然未歸。


    她開始準備晚餐,淘米煮飯,燉了一鍋雞湯,切好了預備下鍋快炒的肉絲和青菜。


    然後呢?


    她抬頭望牆上時鍾,七點多了,室內一片靜寂,無邊無際的靜寂。


    她驀地感到憂鬱,淡淡的,卻絕對的憂鬱,她不曉得該做什麽,在他迴來以前,她似乎無事可做,也定不下心來做任何事。


    她在屋內漫無目的地閑晃,翻翻書,看看電視,擅自潛進他工作室,彈了一會兒鋼琴。


    九點,她的肚子餓了。


    可卻沒有胃口,隨手拈了一塊餅幹,百無聊賴地慢慢咀嚼。


    深夜時分,一個人在家,就是這樣的滋味。


    在跟安書雅結婚後,她其實嚐過不下數百次了,書雅一向以工作為重,待在醫院比待在家更顯得優遊自在。


    而她也很高興不必麵對他,對她而言,他們夫妻倆就像同居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最好各自過各自的生活。


    她從不覺得獨自在家很寂寞。


    但今夜,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寞包圍了她,猶如冬季的霜雪,慢慢地滲進她的肌膚,冷透她不安的心房。


    她迴想起來到這間屋子的每一個夜晚,都有紀翔相陪,他們喝酒、彈琴,聊些天馬行空的話題。


    屋裏總是有笑聲、話聲、音樂聲,她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很滿足。


    因為有他。


    隻是單獨待在這屋裏一個晚上,她便如此寂寞難耐,那過了這十七天,如果他還是不要她,不願她留在他身邊,那她該如何是好?


    她不想失去他,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想……


    玄關處忽地傳來砰然悶響,震懾沈愛薇遊走的心神。


    他迴來了!


    她笑了,像隻喜悅的蝶翩然飛到他身邊。


    可他卻一點也不高興看到她,目不斜視地經過她,連聲招唿也沒打。


    她愕然僵立原地,一陣濃烈的酒氣嗆鼻。


    「你喝酒了嗎?」


    他不吭聲,略微踉蹌地前進,扶著樓梯扶手一步步走上樓。


    她跟在他後頭,忍不住碎碎念。


    「你喝酒了還自己開車迴家嗎?這樣很危險的。」


    他不理會她,逕自打開自己臥房的門,趴倒在床上。


    她瞪視他背影,為他的冷漠感到受傷,她等了他一天一夜,可不是為了等迴這樣的他。


    她深吸口氣,好一會兒,才細聲細氣地揚嗓。


    「我去弄杯解酒茶給你。」


    語落,她不等他反應,匆匆旋身,到廚房弄了杯熱鹹檸檬茶,迴到他房裏。


    他已經坐起上半身,低垂著頭不知想些什麽。


    「喝吧。」她將馬克杯遞向他。


    「喝了會好過點。」


    他默然接過。


    她看著他啜飲解酒茶,片刻,眸光流轉,落定床頭櫃上一個玻璃相框。


    他不許她私自進他房間,所以這是她初次發現他床頭櫃上擺了個相框,相框裏嵌著一張素描,畫著一個酣睡的長發少女——那少女,好似就是她?


    她震驚地瞪著那素描,而他喝完解酒茶,抬起頭來,察覺她視線所係,倏地一凜,伸手壓下相框。


    清脆的聲響震動沈愛薇心口。


    她望向紀翔,他麵無表情,唯有幽邃的墨眸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那是……什麽時候畫的?」她喉嚨緊窒,嗓音沙啞。


    「十年前。」


    「畫的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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