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原來傳聞非虛,果然如今豐鈺與安錦南之間,已過了明路,開始公然往來……


    他心中說不上是什麽滋味。早已預知的事被攤開在太陽底下,本就與他不相幹,這虛假的婚事從一開始就隻是他借口靠近安錦南的幌子,又有什麽好酸澀煩悶的呢?


    豐鈺此人,雖也是極秀麗的女子,可便她再好,又如何比得過阿言千萬之一?


    為何他會在乎?


    為著曾有一段虛名掛牽,覺得自己與她有了些許的聯係麽?


    應瀾生不動身色替豐允續了杯茶,指尖在茶壺上輕輕扣了三下。豐允垂頭致謝,豐鈺在旁,餘光瞥見雅間簾外一名侍婢悄悄退了下去。


    三人說了些閑話,不多久,便有豐府的從人匆忙進來,朝應瀾生道了聲失禮,與豐允報曰「家裏馬兒受驚,車裏的東西滾了一地……」


    豐允騰地站起身,「你們如何做事的?」


    應瀾生忙勸「牲畜難馴,想來不是貴仆不仔細,不知車中有何物,豐大兄可要去安排一二?」


    豐允點了點頭,有些氣急敗壞地走了出去。


    茶鋪裏院不深,且已停了車馬,這才將豐家馬車停當在後巷,哪知就出了這等事!當真事事不順,心裏還有些怪罪起豐鈺來。


    豐允一走,室內就隻剩豐鈺和應瀾生二人。侍婢們都守在簾外,雖這雅間是半敞的,仍叫豐鈺有些悚然。她麵容不變,與應瀾生閑說了幾句家常話,應瀾生替她續了第三杯茶,她實在有些喝不下,抬眼看向簾外,想喚小環進來問問豐允怎還不迴來,應瀾生此時止了笑,淡淡瞥她一眼。


    「鈺兒是為安侯爺才拒了我麽?」


    這話說得有些輕佻,在兩人關係已經分明了楚河漢界之後,應瀾生如此喚她,問出這樣的言語,除了要挑釁,或是故意調戲,豐鈺想不到還有旁的用意。


    如今真麵幾乎已經揭開,彼此再無需掩飾,從今後再接近的機會幾乎沒有,豐鈺不是傻子,她隻結合前因後果一想,便猜出了一直存在心底的疑團。


    此時的豐鈺反不急躁了。


    她持茶在手,穩穩地坐在那兒,眼眸半垂,輕聲道「應公子不是都知道了麽?」


    應瀾生啞然失笑「豐姑娘從一開始便態度不虞,亦是為著安侯爺麽?」長長歎了一聲,眉眼染了冰霜,所有的溫文氣質都陡然變得凜冽,「既如此,何不早早拒了此事,緣何應我母親數次邀約?」


    當真,便對他半點動心亦不曾麽?


    事已至此,其實並不需要什麽答案。他朗風霽月若此,事事要求一個體麵,對自己於此事的較真程度,亦覺無法理解。


    可話已脫口 ,無可挽迴,他想知道答案,想要一個交代,僅此而已……


    其實豐鈺曾試過的。


    一次次的給過他機會,也給過自己機會。


    初見時難道不曾為他的風采所驚豔過麽?隻是無法裝傻,無法去忽視某些太過明顯的漏洞。


    他如此為人,又豈會那般急進?多次與她獨處,表現出對她極滿意的樣子,她相信他是個十分聰明的人,聰明守禮的無雙公子,不該是這種表現。


    且,她自問並非絕色淑媛,亦無特別的才幹,如何能叫如此人物一見傾心,為己折腰?


    凡是太過容易得來的東西,她都不敢要。


    守住本心,不屬於自己的那些,她亦從來不敢奢求。


    「公子當真要求個明白?」豐鈺冷笑,「從一開始步步圖謀,用心不純的,難道是我豐鈺麽?」


    應瀾生眉色一凜,視線在她平靜無波的麵上停駐片刻,然後,他咧開唇角,涼涼笑了,心底微涼又苦澀的滋味縈了滿懷,舌根有些發麻,低啞地道「原來,姑娘一直是在防備著我。」


    早該知道,宮裏頭打過滾安然出來的女子,怎可能是那純情懵懂之輩。怕從一開始自己作出的深情姿態,在她看來就隻是笑話一樁。


    他覺得有些挫敗,勉強維持著笑顏「不知我失在何處,姑娘可否賜教」


    「我勢微力薄,公子突然與我攀親,難道不曾打聽過我在豐家的處境麽?」


    「公子名聲奇佳,在外無人不讚,這等人物突然對我有所求,難道我不該懷疑麽?」


    「便我願信你是真心,可你故技重施,在我麵前公然設局,難道我是傻子,到現在還看不出麽?公子分明從一開始就輕視了我,沒將我放在眼裏。」


    應瀾生神色微怔。公然設局?


    他手觸及杯盞,陡然明白過來。


    適才他叩擊茶壺,安排驚馬,果真便與當日襲擊安錦南時,是如出一轍的手段。


    是,豐鈺沒有說錯。是他太過自傲急進,太過輕敵。


    不過……應瀾生低低地笑了起來,他兩手交握,背靠在身後的壁上,半是讚歎半是可惜地道,「姑娘冰雪聰明,瀾生拜服不已。」


    豐鈺淡淡道「其實公子還算錯了一點。」


    她挑眉,朝他看去,一字一頓的道,「恐你情報有誤,我與安侯爺,從來都不是你以為的那種關係。即便你將我扣留在此,他亦不會因妒而來。你不僅輕看了我,也錯看了他。」


    豐鈺緩緩站起身來,朝他福了一禮,「那麽,不多耽擱公子,豐鈺告辭。」


    應瀾生沒有阻止,豐鈺已扶了小環的手臂,朝外走去。


    陽光甚好的天氣,不知何時飄起了雪,涼涼的碎屑落在頰上,很快就消弭了行跡。


    道旁,一輛雕金錦飾的馬車停在那兒,崔寧神態謙恭,正與豐允說話。


    豐鈺怔了下,下意識迴眸朝應瀾生看去。應瀾生好似早料到會這般,對她淡淡一笑,似乎在說,「你瞧,你騙不了我。你和安錦南分明就是這種關係。」


    豐鈺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那雕金馬車掀了開來,玄衣鶴氅的安錦南自車中步出,越過豐允,在漫天飛雪中,緩緩朝豐鈺走來。


    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


    他腳步沉穩,步伐寬闊,一步一步,像是踏步在她心尖之上。也像是重重的踩著應瀾生的胸腔,又恨又怒,難過沉悶得透不過氣來。


    安錦南沉聲道「上車。」


    他麵容肅殺,不見半點柔情。適才在天香樓中那個眉眼帶了笑意的人,與眼前這麵沉如水的,似是兩個人。


    他淡淡吩咐這句,帶著不容拒絕的果斷。


    好似她本就是該聽他所令,為他所護一般。


    應瀾生抿了抿唇,從屋中踏步而出。


    安錦南淡淡掃一眼頭頂的匾額,慈雲茶鋪,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據說是應瀾生的手筆,為盛城內外所讚……


    他自來不喜文秀之人,尤其眼前這種,誑騙無知婦人的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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