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鈺淚如雨下。


    她坐迴桌前,用筷子挑了幾根麵條,含淚送入口中。


    阿娘不會無緣無故將嫁妝中沒記冊的東西交出來,除非,她知道有人不會讓這些東西到她兒女手裏。


    老太太多年禮佛,家中晚輩沒一個敢來打攪,可阿娘臨終,偏拖著病體來了。


    她難過得咽不下那麵條。


    她寧可自己蠢笨些。


    這樣,就不會輕易在老太太一句話裏抓住漏洞,就不會亂七八糟的想東想西,就不會發現某些讓人心碎的真相。


    很有可能,阿娘並不是病死的。


    甚至,阿娘的病本身就有蹊蹺


    這樣涼薄的一個家啊,她出宮歸鄉,已是處處算計,才安然至今沒被潦草地嫁出去。


    她還遺留最後一點幻想,念著最後一點親情,希望他們能瞧在她還有些價值,容她多些自由的過日子。


    她含淚扭過頭去,目視那慈悲安寧的觀音像。


    寶相莊嚴,澤被人寰,聽我禱祝,償我所求


    若神佛真的靈驗,緣何容得這些狠心無情自利卑鄙的人好生活著


    緣何那麽溫柔慈愛的母親要無辜的去死


    是她傻。


    是她錯了


    迴鄉後,她就該先去找尋當年阿娘逝世的真相。


    是她天真,從沒懷疑過阿娘的早逝是人為。


    豐鈺閉著眼,任淚水滾滾滴落在碗裏。


    和著苦澀的淚,強迫自己吃完了那碗素麵。


    她重新洗了臉,在佛前續了香,從佛堂出來的,又是一個沉靜平和的豐鈺。


    那個無聲痛哭,心扉被撕碎的豐鈺,被她關闔在背後的門裏。


    小環快步朝她迎上來,驚喜地道「姑娘,文大姑奶奶、夏三奶奶和安五姑娘都來了,說要替您賀生辰,此刻都在上房等著您呢」


    豐鈺點點頭「知道了,我換身衣裳就去。」


    胭脂百合裙,赤色金桂衣,簪花佩玉,披瑩霜罩紗於外,又加了霜白淺碧水紋夾棉披風,從簾外走來的豐鈺,叫屋中人都有些意外。


    尋常周氏叫她打扮她都不肯,今日竟自覺,穿得這般豔麗張揚,幾乎換了個人般。


    文心幾個是知道她的生辰,特地上門,而安瀟瀟想要打聽她的事,恐也無數人掙著搶著將她底細都賣了去,豐鈺神態自若與眾人寒暄,一一謝過了她們。


    家裏原設了小宴,私下與豐鈺慶賀,如今來了文心、安瀟瀟謝謝貴客,自然不好怠慢,周氏忙張羅去加設酒菜和擺設用具。


    桌席設在東園水榭,用圍屏遮了外頭這麵,臨水設一桌席麵,眾人在席上坐了,豐家的幾個堂姊妹都陪在下首,豐鈺今日出奇的爽快,酒來便飲,毫不推拒。


    她酒量極佳,一醉甚難。


    漫長的白日,就在醇甘的酒香裏度過了。


    醉意是在過後才襲上來。


    她從淨房沐浴出來,腳步有了幾下踉蹌。


    黑沉沉的深夜,園裏已經落鑰,各處都歇下了。


    豐鈺扶著小環的手,叫開壽寧軒的院門,提著一盞水燈,往園中走去。


    一路黢黑的樹影,狹窄的石子小道,光照見的地方不過數步之遙。


    小環畢竟年幼,她有些怕,搖了搖豐鈺的手臂,問她「姑娘,我們去哪兒」


    豐鈺不答。


    她腳步走得極快,嘴裏似乎默念著什麽。


    行至池邊,豐鈺才停下步子,將手裏的水燈輕輕推向池塘深處。


    這池塘乃是小河的一支分流,水從牆外小孔流入,又從後園的牆下流出,那小燈晃晃蕩蕩,越來越遠,小環迴眸,吃驚地看見豐鈺臉上兩行清淚,在暗色的天幕下隱隱反射出一點水光。


    豐鈺在心內默禱「信女豐鈺,一願兄長步青雲,二願親人長康健,三願母仇得報,願終身不嫁,長奉佛前。」


    頭頂幽黯的天色突然亮了起來,豐鈺抬眼,見不知從哪裏飄來了一隻孔明燈。


    沒有月亮的天幕,那燈極為惹眼。待風吹過,孔明燈轉了半圈。上麵的字跡清晰了,遙遙可見。


    「恭祝姑娘生辰之喜。」


    幾個大字龍飛鳳舞,筆力遒勁。


    小環仰頭看去,頗雀躍地道「姑娘你看,又一隻。」


    再是同樣的孔明燈,緩緩升上高空。細看,上頭字跡略有不同。


    似一首詩,這盞上頭寫的是頭兩句。


    豐鈺寥寥看了一眼,心中已猜著是何人。


    就在小環的低歎聲中,那孔明燈一盞接著一盞,自長空遠遠彌散開來。


    幾十盞燈,將半空照得亮如白晝。


    小環扯了下豐鈺的袖子「姑娘,您是知道有人要放燈給您看,才特拉了奴婢出來的麽」


    豐鈺心中隻冷笑。


    怕是她屋子裏的人,早成了旁人的眼線。


    此前她便覺不妥,這迴,倒是那人自亂陣腳,露出破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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