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來自應家太太,邀她和豐三太太同往宏光寺聽元一主持講經。


    兩張帖子都是周氏親自送過來的。秋日明媚的光線透過紗窗射入屋中,細微的塵末在半空飛舞。豐鈺正在給蘭花澆水,聽說周氏來了,連忙迎過來將她請到炕上坐了。


    周氏打量這間小小暖閣,珍貴擺設無幾,倒是窗下一排瓷樽中花繁葉茂,各色蘭花開得極好。


    蘭花本就是嬌貴之物,尋常不易養好,何況是這種天氣越發冷的時節倒不知豐鈺有什麽奇招,將花園裏半衰的蘭花搜羅一處,一盆盆的養活了起來。


    周氏心中一歎,瞧豐鈺鎮日不是在屋中做繡活便是養花,一門心思撲在這上頭,倒把婚事放去一邊,半點不急的樣子。


    不免勸她「錯過了瀾生,再尋旁人,未必更佳。五嬸娘是咱們自家人,一聽說應家有意結親就忙過來遞話。我知你怕什麽,你怕遇人不淑,將來後悔無著。可瀾生不一樣,他不是那種輕浮之人,這些年他名聲如何,想你也有耳聞。這樣的人認定你,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見豐鈺垂頭不語,周氏湊近她道「我不若與你交個底。你知這門婚事,是誰的主張」


    豐鈺抬起頭來,目中微現愕然。


    周氏知她許猜到了,含笑低聲道「是瀾生自己願意。他說娶妻娶賢,你規矩禮儀樣樣都好,又文秀聰慧,是再好不過的女子。這才央了他娘求到五嬸娘跟前,怕你覺得委屈,勸得他娘同意婚事緩緩再議,隻求你能心甘情願嫁他為妻。」


    豐鈺聽得這話,說心無波動是假的。


    身為女子,孰不想覓得良人佳婿,愛護自己一生


    遑論這個主動求娶、欣賞傾慕於她的人是人品樣貌皆無瑕疵的出色兒郎


    「這迴應夫人邀你去山寺聽講,你隻管一去。我們尚有些許親緣關係,你又隻是陪著三嬸上去的,不怕誰說什麽閑話。應家是知道本分的,不會叫你損了閨譽。」周氏將手裏兩張帖子朝前一推「吃齋菜是中午,你先去嘉毅侯府,待午後再與三嬸娘匯合,你覺得呢」


    豐鈺有些哭笑不得,周氏的意思,是叫她兩邊都別得罪。


    站在周氏角度來說,肯這樣花心思勸她已很難得。畢竟是她自己的婚事,旁人替她謀了這樣好的人家,這樣好的兒郎,她自己卻拿喬作勢百般不願,換個立場,她都未必會如周氏這般耐心。


    她不免又勸自己,既遲早是嫁,應瀾生其實沒什麽可挑剔的,總不能因人家太好,便疑心人別有所圖。


    略略一想,豐鈺覺得還該給自己一個機會。她著小環取了灑金箋,上書兩行小字,著小環要車送去嘉毅侯府。


    夜深沉。


    嘉毅侯府正院。


    稍間榻旁,一盞光線昏暗的小燈。


    幾上一張信箋,已經攤開在那幾個時辰。


    安錦南從淨室沐浴出來,在屏風後解下腰上的布巾,穿了寬鬆的袍子,一麵用帕子擦發,一麵朝稍間走來。本是想去取迴未看完的兵書,餘光一瞟,又被幾上那張信箋吸引了視線。


    他嘴唇緊抿,目光落在信紙上麵。


    淡淡的閃金花紋上,客氣的拒絕,陌生的署名。


    豐鈺。


    安錦南默念了一遍,歎一聲,伸手將信取在手中,額前發梢滴滴答答的水珠沁入那字跡中去,暗沉沉模糊了一片。


    安錦南抬手將信揉成團,丟在地上,抬腳踩過,直入東邊暖閣。


    隔院屋頂上麵,崔寧手裏提一隻酒壺,才尋個合適的位置坐穩就著壺嘴飲了一口,就聽屋下傳來一聲奇怪的鳥鳴。


    夜裏何來禽鳥


    崔寧垂頭望去,便見屋簷燈下,安瀟瀟笑著朝他揮手。崔寧登時一怔,手中酒壺差點滾下瓦頂。


    片刻後,內園矮牆上並坐了兩人。


    玄黑鵝黃,一男一女。


    安瀟瀟不知何時取了酒杯,與他討要一杯酒喝。


    崔寧麵色為難,「姑娘,這」


    安瀟瀟信手奪來,替自己斟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道「暢快」


    崔寧「」


    姑娘,這酒我剛就著壺嘴喝過來著


    安瀟瀟手裏把玩那杯子,用手肘撞了撞他「因為梳子的事,兄長才罰了你吧」


    崔寧嘿嘿一笑「是屬下行事不周。」侯爺吩咐帶人之時,語氣沉沉,似十分鄭重。不由得他不懷疑,那小販是否十分要緊的罪犯。


    「崔寧,你這迴惹惱了兄長,想不想將功贖罪」她秀眉舒展,月色下,笑靨怡人,鵝蛋臉上染了薄薄一層銀輝。


    崔寧垂了垂眼,訕笑道「侯爺不喜人在他眼皮底下弄鬼。姑娘,我知你想什麽。」


    安瀟瀟挑了挑眉「我想什麽,你知道」


    這話不知怎麽,問得崔寧心內似被貓爪撓了一記般。他趕緊仰頭喝了好大一口酒,咕咚一聲咽下去,才轉頭重新看向安瀟瀟,低聲道「姑娘是不是以為,侯爺有意那豐家姑娘」


    安瀟瀟抿唇,隻用一雙晶亮亮的眼睛望著他,等他說下去。


    崔寧喉嚨裏一陣躁痛,似給那烈酒灼燒著喉頭。他硬著頭皮道:「屬下亦曾想過,是不是能幫侯爺解些憂煩,豐大姑娘與侯爺舊日相識,又是同鄉,侯爺向不喜人家觸碰,卻不反感這豐大姑娘」


    不單他這麽想,就連安瀟瀟也是這麽想的。


    那晚仲秋佳節,小樓之上,她送豐鈺出門迴來,親眼撞見兄長立在窗前久久凝視那車馬走遠。


    其後兄長頭痛發作,又是她親耳聽得他口中喃念她的芳名。


    更讓她吃驚的是,當豐鈺走入侯府,看見他那般不堪模樣時的反應。


    她張開手,毫無芥蒂地將他抱住,口中輕哼歌謠,極快地令他安定下來。


    兩人緊密相貼,一個麵容慈悲,一個神色安詳她遙遙看著,從沒覺得世上有什麽人是這樣的默契相襯。


    崔寧似知道她在想些什麽,歎息一聲搖了搖頭。


    「豐姑娘眼看就要定親,侯爺不是不知,可侯爺吩咐,再不可提及豐姑娘此人。」


    崔寧咂了咂嘴巴,不無感慨地道「說來也是,侯爺連冷家那嬌滴滴的二姑娘都瞧不上,怎會瞧上了宮裏出來的姑姑」


    安瀟瀟斜橫他一記「」就這樣


    這就能認定兄長對豐姑娘無情


    兄長那人看似精明,其實在感情方麵著實有些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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