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餘光瞥到,不禁渾身一震,迅速抬首。他跪她,他竟跪她?!


    她慌張的連忙站起身避開。“別跪!”


    他劍眉揚起,兩道目光似箭,淩厲地射向她。


    舜蘭一驚。他還在怨恨她嗎?


    “陸下。”歌澤冷凝出聲。


    她眼眶倏熱。他竟如此稱唿她,他們之間已然隔著君臣的鴻溝,再無法對等的麵對彼此。“你們……都起身吧!”她隻好顫聲說。


    四周黑壓壓的人頭鑽動,每雙眼睛都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在心底幽然長歎,如今的她,身不由己。


    歌澤站了起來,他身後的張白石亦跟著起身,這時才敢仰望女帝的臉,但這一眼,卻讓張白石霎時看傻了。


    她的臉龐除了過於蒼白、沒半點血色外,渾身散發出的氣質,更是令人目眩神馳,原來,褪去平凡的外貌,她的光華便如同白晝般光彩奪目,而這份氣勢大王早就發覺到了,所以即便她還是侍女時便受到她吸引,進而深深愛上她。如今才知自己是那個真正平凡而愚昧無知的人啊!


    歌澤臉上卻沒多少情緒,顯露的僅是一片淡然無波。“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恭謹的喃出每個降君都必須展現忠誠的祝詞。


    舜蘭望向立於她身前的歌澤,他五官泛冷,整個人清測消瘦了不少。


    “我……不要萬歲,我要的隻是與你在西鄴相處的那一年時光。”她悠悠地當眾說出這段話。


    眾人聞言全是一楞,連菊殷都心驚的上前,咬牙提醒,“陛下,請注意你的言行。”


    她卻沒理會他的警告,隻是專注地瞧向歌澤,見他眼裏隻剩淩厲與冰冷,她內心不禁替自己感到好不滄桑。


    “那一年,我也很懷念。”歌澤忽地也徐徐而晦澀的說。


    沒想到他會迴應她,她登時雙眼蓄滿淚水。“歌澤!”她情不自禁的跨前想接近他,可她身旁的父兄立即橫擋在她身前。


    “舜蘭!”菊殷再度出聲警告。


    她視若無睹的推開兩人,但也隻是往前再踏上一步,無法走到歌澤身前。“歌澤,既然你來了,我想告訴你,與其身為帝王,我寧願是你的王後!”


    此言終於引起殿上一片嘩然。女帝這是什麽意思?竟不要江山隻要美男?!


    就在人聲沸騰中,歌澤突然放聲大笑,笑聲中滿是錯綜複雜的情緒。“王後?你說你寧願當我的王後?!”


    他孤獨淒涼的笑聲深深震攝住內心不平靜的舜蘭。“是的,我情願如此!”她堅定的說。


    “不,這是天命,我與父玉努力了近三年,幾乎將西鄴毀去,結果是女帝贏得天下,我敗北臣服,你再不可能屈就的成為我的王後。”他感然的道。


    此時,外頭的晴空莫名閃出一道悶雷,接著啪答啪答的雨珠叩擊土地麵,她的心仿佛也跟著哀傷的下起大雨。“為帝就不能為後了嗎……”她失神低喃。


    “你曾要我在抉擇時別猶豫,現在這話也適用於你。這是屬於你的天下,你曾想退讓給我,但它終究還是你的,我敵不過天,你也是。”


    舜蘭慘白了容顏,一股心酸,由心頭蔓延到全身。人果真是不能妄想的……


    “女帝不能為後,歌澤你可以成為王夫啊,有情人終成眷屬有什麽不可以?!”人群中有人如此喊道。


    各國間早有流言,傳說他們倆早互有情意,三年前所謂的“扣押”事件其實是女帝自己私奔去會情郎,沒想道卻惹得大宓王震怒,這才會以扣押罪名討伐,之後掀開真假公主的秘密,也開啟大宓一統天下的重要戰爭。


    “不,本王反對!歌澤狼子野心,本王與他龍拏虎攫一番才將他製伏,若讓他成為王夫,他必會操弄天下,玩弄女帝!”菊殷當然不肯。


    任何人都能是王夫,唯有歌澤不行,他掌握不了這男人,可這男人卻可以控製舜蘭的心,他萬不可能接受歌澤為女婿。


    歌澤臉色發沉,黑潭般的眼睛裏閃著寒霜。“我也無意成為女帝的王夫,還請大宓王放心。”


    舜蘭的心瞬間跌落寒潭。終究終究是不可能相守的,她怎能要求這個心高氣傲的男人依附在她之下。“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她心碎的喃喃自語。


    “陛下,請坐迴你的鳳椅,這麽站著與臣子說話,並不合禮法。還有,你已稱帝,注意自稱稱謂,別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菊殷刻意強調歌澤己是臣子,要她自恃身份,別丟了臉。


    舜蘭萬念俱灰,木然地退迴座上,心思仿佛不知飄向何處。


    歌澤在轉身離開前,再瞧了一眼鳳座上的她,竟是荒涼孤寂不已。他半垂下眼眸,腳步不停的撩袍跨步而去。


    “什麽?她竟下令三年不收取戰敗國的貢銀,這太婦人之見了!”菊殷大怒的大掌拍桌。“也不想想咱們花了三年才打下這天下,三年來耗盡國庫中多少金銀,她卻說什麽要善待降民,助他們重建家園,不取他們任何戰利品,那咱們在戰爭中損失的元氣又怎麽補迴?咱們同樣也需要大筆錢財建立牢不可破的舜淵皇朝!”


    “不隻如此,她還大封各國降君為諸侯王,繼續管理地方,她這樣豈是不把實權再交迴他們手中,這樣稱帝有何意義?”高庚同樣是怒氣衝衝。


    “哼,這丫頭咱們是越來越控製不住了。”菊殷陰冷著臉道。


    先前在征戰中,他們軟禁她,盡情的以她的名義豪奪天下,如今,她已正式稱帝,天下人皆以她為馬首是瞻,認定各國群雄唯有她可以號令,所有文件已不是他這女帝之父說了算,若無女帝親允,什麽事也做不了。


    而舜蘭的態度也日益強硬,他提出的建言十之有六七都遭到駁迴,他再也無法如傀儡般操縱她。


    這可不是他們當初讓她稱帝的初衷,她是名義上的女帝,但實權絕對是屬於他菊殷的,而非隻是在分封諸侯王時,除大宓王外再加封為“國父”,以示他比旁人更尊貴的身份如此而己。


    “看來在對女帝完全失去控製前,咱們得做些事了。”懷果不住陰笑。


    “你想該怎麽做?”高庚沉色問道。這人陰險多謀,莫非又有什麽良計可以對付那不受教的妹妹?


    懷果笑容更顯陰損了。“你們不覺得,該為女帝找個王夫了嗎?”


    “王夫?”高庚瞇了瞇眼。“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找個男人壓製那丫頭,讓她乖乖聽咱們的話辦事。但那丫頭隻中意一個家夥,那就是歌澤那小子,其他的人她根本不會接受。”


    “沒錯,瞧建國稱帝的那日,她見到歌澤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就可得知那丫頭對歌澤有多死心塌地,所以本王才更加防範,絕不許她再受那男人蠱惑。”


    “這就是了,越是這樣,國父和王子才得趕緊為她安排一個男人,讓她對歌澤從此死心,兩人再無藕斷絲連的機會,這樣二位才能高枕無憂不是嗎?”懷果說。


    菊殷與高庚同時思索起來。


    “若要找個男人給她,這人必須是要咱們所信任的人才行。”菊殷沉吟。


    “且要是聰明能聽話的”高庚也領首。


    “最重要的是,我絕對對國父和王子忠心!”懷果忽然高聲說道。


    兩人愕然的望向他。


    “你想成為舜蘭的男人?!”高庚聲音訝然的拔高。


    “唯有我符合你們的條件,不是嗎?”懷果大言不慚的毛遂自薦。“這天下好不容易落入你們手中,而我視你們為主子,成為王夫為你們辦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菊殷一瞪眼後,似乎下了決定,縱笑出聲的說:“好,就是你了!懷果,本王讓你成為舜蘭的男人,不過你可要知恩圖報,努力煽動舜蘭聽從父兄的安排。”


    既然父王都接受了,高庚也無話可說,況且懷果確實是最好的人選,聰明且卑鄙,又是他們能掌握的人。


    懷果欣喜的允諾,“在成為王夫後,我自當會更加賣力的為二位效勞。”


    “爹,您去見過娘了嗎?”有著一雙大眼睛的三、四歲小女娃兒,用著稚氣的語音問著將她抱在腿上的男子。


    男子腳旁還趴伏著一隻狗,它全身的毛雪白得非常漂亮——它其實就是小紫,白色才是它原來的毛色。


    歌澤微笑迴道:“見著了。”


    “她有問起我嗎?”


    他抿了抿唇,搖頭說:“那場合裏恐怕沒法問起的。”


    平安失望的垂下臉來,“這樣啊……”


    他托起她的小臉蛋。“別失望,她不會忘記你的。每年她不是都托人為你送來四季的衣裳,這證明她心中一直有你。”


    “可是我不能見她嗎?”她還是懷抱著無限希望的問:“我聽說以前她做了很多奇怪的玩具跟糖果給我,對我非常疼愛,我想再試一試她做給我的糖,味道有多奇怪。”


    歌澤失笑。“會的,你會再見到她的,我保證。”


    “那是什麽時候?”她不想等太久。


    “什麽時候啊”他思緒似乎有些遊離了。


    “爹?”平安扯了掛他的袖子,將他的注意力拉迴。


    他勉強一笑,“很快的……”


    “那是多快啊?”小女娃很執著,她一定要問清楚。


    “郡主,我有事得對大王稟報,得占用些時間。”張白石進殿來解救他,對著平安說。


    她立即嘟高了嘴,瞧了瞧她爹依舊黯然的神色,這才不甘不願跳下他的大腿,帶著小紫跟著等在一旁許久的乳娘走了。


    “大王?”張白石出聲喚他。


    歌澤嘴邊浮起一抹苦笑的望向他。“多謝了。”


    “不客氣。”他也跟著無奈的笑了。“收郡主為女兒的事,您可後悔了?”大王收養平安後,原本稱她為西郭公主,但因為西鄴戰敗,大王被降為諸侯玉,平安公主的身份遂被降等成郡主。


    “怎麽會?她那麽可愛。”歌澤含笑道。


    “可是這時候就會讓您煩惱了。”


    “這種煩惱不叫煩惱,有關於那女人的事,都是一種迴憶。”他淡淡地說。


    “但這也會教您陷入痛苦中……”


    他眉頭一擰,“我願意。”


    張白石再次苦歎。“我明白了。”


    “那是什麽?”瞥見他手,中拿了封信。


    “這……”他臉色微變。


    歌澤挑高眉峰問:“怎麽了?”


    “這是一封女帝發出的詔書。”


    “內容呢?”


    “內容是……就是王夫人選己定,女帝即將大婚。”


    原本拿在歌澤手中的茶杯掉落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但他竟是恍若未覺。


    “大王……”張白石不忍的喚了喚他,太清楚這對他打擊有多大。


    他茫然的抬起眉,“王夫是誰?”


    “是叛徒懷果!”張白石忿忿地握拳的告知。當年真不該讓他去大宓的,想不到如今他竟敢妄想大玉的女人!這人真該死!


    “是他那就不是那女人自願的了。”歌澤這會兒竟還笑得出來。“一定是他們逼她的。”


    “如今她已是高高在上的女帝了,菊殷他們逼得了她嗎?”張白石懷疑道。


    “可以的,因為她也有把柄在他們手中,所以她會屈服的。”他悲淒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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