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在他知道他的孩子的死,是因冷家太太送來的那些生子偏方時,他心裏有多恨嗎可即便如此,他都不曾對你虧待過什麽。」


    「你沒資格抱怨。你該慶幸。慶幸他還殘存幾分理智,知道你們是被人蒙騙、利用,這才沒有立時叫你滿門血償」


    「其實這些年,你變了模樣,早就不似那孩子了。他對你的好,隻是習慣而已。多年不見,他還記得你幼時曾與他的慰藉,願意為你奔走一迴臨城,陪你過生辰,哄你笑一笑,了卻了心中最後一點念想罷了。」


    「冷雪柔,如果你不曾來這一趟,可能,他會放過你們,也未可知呢。」


    安瀟瀟說得太多,覺得喉嚨都有些幹痛了。


    而對麵的冷雪柔,一臉的怔鄂,以為已經幹透的眼淚,重新密布麵頰。


    舊年迴憶,確實被她遺忘了太多太多


    幼時在嘉毅侯府的日子,隻記得那些歡快的,幸福的,她從沒在意過他的痛楚。從未想起過那個生命短暫的外甥。


    昔年京城侯府的高大榕樹下,她曾坐在秋千架上,看姐姐滿臉溫柔地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孩子,指著她與年輕的安錦南道「你瞧,你我都沒有梨渦,孩子左邊這小旋,原來肖似他小姨」


    「不知道的,以為是姐弟倆,哪裏像是姨甥又這麽巧,都是六月初二的生辰」


    她的心緊緊縮成一團,越來越痛。


    她憶起那個大雨的夜晚。


    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聲音遠遠傳出院子。


    她一手扯住乳娘,一手提了隻小燈籠,飛快地往姐姐住的上院趕。


    還沒走入院子,就聽那哭聲越來越弱。


    來來往往腳步匆忙的侍婢和太醫們,在院裏院外忙亂成一團。


    她立在屋簷下,被芍藥攔在屋外,身後雨點如瀑,依稀聽得孩子的哭聲止了,姐姐的嘶喊傳來。


    安錦南滿麵悲色,搖搖晃晃從屋內步出。


    那時的他,輪廓線條還未如現在一般冷硬。


    向來整齊潔淨的衣裳有些皺亂,衣角染了顏色黑沉的血。


    那時她還年幼,不大懂得生死離別。她上前攀了攀他的胳膊,仰頭喊他「姐夫。」


    安錦南垂頭望她一眼,自她麵上依稀辨認出屋中那個已沒半點生氣的孩子的影子。


    他痛楚的臉頰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閉上眼,狠心將她手推開,衝入雨幕當中。


    她悄悄跟在他後麵,推開隨行的奴仆,一路隨他在園裏亂走。


    越過亭廊,穿過花園,看他沉默無言地一路走入祠堂。


    那個向來死氣沉沉,寂靜無聲,唯一她一直不敢踏足的地方。


    案上牆上,供著數不清的牌位。


    安錦南垂頭,在蒲團上跪下。


    他背對著她,腰背微彎。


    那一瞬,似乎他寬闊的肩膀也變得贏弱幾許。她隻覺這樣沉默的他無趣得緊,從不曾想,那抹讓她也跟著不自在起來的氛圍,叫做悲傷。


    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片段,越來越多的被喚醒。


    某個午後他遠遠立在花園池畔,凝望她與侍婢放風箏。


    某個清晨她溜去上院聽見姐姐絕望的埋怨「你要怪我到什麽時候我們就不能再有孩子了麽」


    他當時是怎麽迴的


    隻記得他從屋中出來時的表情,陰冷得好似冬夜寒冰。


    姐姐彌留之際,曾拉住她的手低喃,「我錯了,是我錯了甘願做了人家的棋子,卻不能控製住自己的感情,一開始就是陰謀,一開始就是錯的我不該奢望」


    姐姐冰涼的手,輕輕拂過她鬢發,一字一句,含淚叮嚀。


    「你命中帶劫,原盼我用這福運替你擋煞,可旁人不知,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們不想看到他壯大用了下作手段汙他毀我清白這福分,原就是我承受不來的」


    「他渴盼陪伴,渴盼有人懂他,渴盼一個孩子,可我什麽都做不到。我這一生,無用懦弱,又自命不凡,最終,活該有此結局」


    「你記著」姐姐突然用力,緊緊攥住她的手腕,攥得她有些痛,難過得想要掙脫。


    她抬起頭,一眼撞上姐姐那雙毫無生氣又充滿不甘的眼睛。


    「你記著,永遠不要做不該做的夢。這一輩子命數如何,上蒼早已注定下了。強行逆天改命,最終,苦的悔的,隻有你自己。記著,小妹,你要永遠記著」


    淚水,迷蒙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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