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的是隨雲髻,頭頂盤旋反擰成三層小髻,用珍珠嵌祖母綠的瓔珞點綴其間,發尾攏成發辮,手藝確實是好,襯得豐鈺愈顯清爽明媚。忙笑著謝了,讚了手藝,又叫人裝一盒酥酪給她拿著,哄得周氏欣喜不已。


    豐鈺走入上院時,小丫頭們正在東屋擺飯,豐大太太、三太太、周氏、另有一個族裏的五嬸娘在炕上坐著,豐鈺進屋行禮,那五嬸娘大驚小怪地過來相扶,一臉堆笑地打量她,不住讚道「我們大丫頭生得俊,又是端莊大方,怪不得招人疼」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豐鈺暗忖該與昨夜嘉毅侯府有關,可人家並未指名道姓的攀扯,自己也不好解釋,佯裝羞澀道「不敢當」,被周氏拉著在豐大太太身前坐了。


    還未說話,便聽外頭丫頭傳報,原來幾個姑娘也來了。


    豐媛、豐妍、豐嬌一並進來行禮。豐鈺抬頭,就見豐媛兩隻眼腫得厲害,明顯是夜裏哭過。她不動聲色與她們寒暄,笑鬧一陣,周氏就把話題拉迴正軌。


    「大妹妹,昨兒安五姑娘怎那麽晚找你吃酒可是有什麽喜事」


    深夜邀人過府,這是極無禮的事。


    可誰敢指摘嘉毅侯府的姑娘無禮故隻有旁敲側擊,從旁打探。豐鈺嗤笑一聲,掩住了嘴,「她呀,別提了,大嫂子。」


    聲音放低幾許「還不是昨兒宴上吃多了幾杯,借酒鬧小脾氣,心裏不自在,找我過去說話解悶兒的。」


    那安瀟瀟才多大十四五的姑娘,再能說會道,還不是個孩子仗著小姊妹間情誼深厚,許是鬧過了些倒也罷了。


    幾人雖不盡信,卻也不好拆穿什麽。從始至終安瀟瀟和豐鈺都不曾將她二人的友誼牽扯到安錦南,隻言片語都不曾提過,周氏不好直問侯爺,笑著摟住她肩膀,「大妹妹,你跟安姑娘怎麽那麽親昨兒打聽她可一直住在盛城祖宅,你入宮前可沒結識她吧難不成你們是通過旁人認識的」


    一屋子人麵上含笑,眸子齊刷刷望向豐鈺。


    豐鈺擺了擺手;「也是湊巧,替祖母去寺裏布施香油,偶遇了五姑娘,說幾句話,十分投緣,這才互通往來。」


    抬眼見小丫頭擺飯上來,便不說了,引得眾人心裏百樣疑團,卻不好追問。


    眾人上了桌,五嬸娘不住拿眼打量豐鈺,見豐鈺和幾個姑娘站在長輩身前布菜添湯,規矩極好。又細看她身形腰腹,麵相肌膚,朝豐三太太暗暗打了個眼色。


    待下人通傳說段家老爺到了,豐鈺才得空從上院出來。


    幾個小輩皆不在了,豐大太太幾人方問那五嬸娘,「如何」


    五嬸娘抿嘴一笑「我原以為是個黑瘦幹枯的奴才相,哪知閨女文文靜靜,這樣秀氣瞧身形也是個結實好生養的,有眼色,會來事兒,可不像沒人要的。」


    「且放心好了,這事兒包我身上。」


    豐三太太還有幾分憂心,「大嫂,這丫頭婚事你可確定做得主別咱們費心巴力給她尋了好出路,將來卻給二房埋怨添堵,畢竟向來沒有插手隔房兒女婚事的例。」


    豐大太太瞟了眼她,笑道「瞧你說的,隔房就不姓豐了都是自家孩子,嬌丫頭將來親事便不用我幫忙相看」


    豐三太太訕訕笑了。


    她和閨女豐嬌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沒個頂天的男兒可依,萬事還不得靠著大房將來豐嬌談婚論嫁,可不就得靠大嫂替她出麵打點


    因豐凱不在家中,來的又是段家二老爺段敬,豐慶隻得頂著一臉傷去了外院接見。


    臉上被女人抓出來的三道疤痕極為明顯,隻打眼一瞧就能知道是怎麽來的。段敬心中暗罵豐慶無用,沉著臉將他從盛城府衙得來的消息說了。


    豐慶愧疚得抬不起頭,聽段敬道「四妹已亡故多年,又是外嫁女,原本此事我不該過問,可既官府尋到我頭上,那些個原來知情的管事也都出自我段府,這事兒我如何得來與你詢一詢,也好迴話給人。」


    豐慶連連道是,親捧茶奉給舅兄。


    段敬淡淡捏著茶碗,並不飲用,雖不至聲色俱厲地質問,臉色卻也絕不好看,「近年兩家情境彼此明白,來往少些,也是不願瑞純你難做。如今話已說白,我托大喊你聲妹婿,你若還認我這舅兄,且聽我一勸。」


    豐慶垂頭喪氣地應「是」,擺出虛心聽教的模樣,段敬道「其一,鈺兒議親在即,擇婿貧富不論,人品須佳,不可輕賤了丫頭,委屈了她。其二,四妹的陪嫁田莊、鋪子、珍玩、首飾、用具、擺設,皆有冊可查,不論用什麽法子,如數追討迴來,給丫頭陪嫁。」


    豐慶哽了哽喉嚨「這」


    「客天賜害命謀財,害的誰的命,自有苦主。這所謀之財,乃出自我段家。且有四妹家書為證,言道將來嫁妝如數陪送嫡女,換句話說,這謀財案的苦主,乃是鈺丫頭。她這些年在宮裏過的什麽日子,我想你為人親父不會不知。當奴為婢受盡淒楚,莫叫孩子迴了自家,還給至親冷落,受了委屈。」


    「瑞純,你聰明一世,可別在這小節上犯了糊塗。我與劉知縣有些私交,一再囑咐勿將這醜事傳揚出去。客天賜入了大獄,你本就受累,莫再叫這醜事鬧得盡人皆知,咱們這把歲數,活得不就是張臉麵你還有兩個兒子,若為這點子銀錢毀了前程,你思量,是值當不值」


    見豐慶一副無精打采模樣,心裏歎了一聲,聲音放柔幾分,低聲道「若無法盡數追迴,差幾許,你跟我傳個話,我替你添補些許何妨隻當我做舅父的對孩子的一點疼愛。不能叫你這當爹的在兒女麵前抬不起頭不是」


    說得豐慶簡直無地自容。他為人親父都未曾替兒女著想,倒是人做舅父的大方敞亮。人家亡妹的遺財被他繼室謀去,換做旁人,還不氣得打上門來,段家卻從頭到尾都不曾氣急敗壞的罵他一句。


    豐慶自來最好臉麵,段敬幾句話一勸,他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一時覺得自己教妻無方,一時懊悔自己為父不慈,暗暗決心,必要將這窟窿逼著客家給補上。


    屋外,豐鈺在廊前與隨段敬而來的段清和說話。


    因昨日小宴邀了淑寶兩姊妹,段清和的話題就圍著宴會展開,與豐鈺說起了近來最流行的折子戲。


    「早想一睹盛城名家季如夢的風采,隻是遠在臨城,總是不便,表姐若得空,何時家裏頭唱堂會,一並叫著我」


    他眉濃目明,麵容俊秀,立在廊下笑語宴宴,頗有幾分英俊風流。


    待屋裏頭說完了話,豐慶喊她進去,豐鈺才朝他點點頭,越過他走到門前。


    段清和就在這時俯下身來,湊在她耳畔低低地道「將來誰要欺負了表姐,定要與我說,我替表姐出氣。」


    熱氣噴薄在耳後,隻一瞬。不待豐鈺不快,他便重新站直了身子,仍是溫潤帶笑的一張臉,恍似什麽都未曾發生。


    那話裏的意思卻很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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