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氏心亂如麻,坐立難安,知道紙包不住火,豐慶終是要知道他前一任妻房那些嫁妝的去處。


    雖他一直對她私掌了段氏庫房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知道在她手裏,跟知道那些鋪子莊子已經被她一樣樣變賣出去置了田產落到她弟弟名下,是兩件性質完全不同的事。


    這幾日夫妻倆齟齬不斷,豐慶前幾日還與她分房睡,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這兩天才有好轉,肯舍下臉麵寬慰她幾句,今日過後,恐怕她的日子要更不好過了。


    躊躇間,就見杏娘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客氏心中窩火,不免瞧什麽都不順,一會兒嫌茶冷,一會兒嫌糕點粘牙,一會兒覺著隔院的樂聲吵,一會兒又叫人去問幾遍豐慶有無迴來。杏娘今日也不知怎麽,越是忙亂越是出錯,當著客氏打碎了兩個茶杯,還不小心潑濕了客氏的裙子,客氣正愁無處發泄,當即擺出主母威風,著杏娘頂著水盆罰跪。


    與客氏一樣百爪撓心的,還有一個冷擎風。


    他在嘉毅侯府的外書房踱著步子,已經等候了好一陣兒。


    如今萬事俱備,隻待安錦南歸來,踏入這間屋子,其後,一切順理成章


    安錦南往年春秋兩季都要參與宮中圍獵,這兩年遠居盛城,也沒有放棄這一習慣,嘉毅侯府鄭管事早早在二十裏外的小南山打點一通,設了暫居的營帳和一應器具,因知安錦南不喜人多,隻帶了七八個侍衛並個族中子弟同行。


    他多年征戰,習得一手好箭術,兼那些個部下和小輩懼他威嚴,不敢太過搶眼,這迴行獵幾乎隻他一人收獲頗豐,其他人等不過獵些獐子、野兔,敷衍潦草至極。


    安錦南麵上不顯,心裏有些掃興,索然提早拔營,看到那些伴從鬆了口氣的模樣,不由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安錦南撿了兩隻小狐帶在車上,將山雞野豬都賞了人,騎行半個多時辰迴到府中,聽得舅兄冷擎風上門求見,眉頭極細微的蹙了一蹙,仍決定先去梳洗一番再行傳見。


    芍藥備了水,安錦南揮手屏退她,解衣邁進池中。


    許是這幾日太乏,靠在池壁上隻泡了一會兒,就覺倦意襲來,眼皮沉重。


    對麵小幾上常燃的龍涎香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淡淡的甜香,嗅在鼻中意外的宜人。


    安錦南隻覺自己緊繃的肌肉都在那香氣中變得鬆懈開來,血液流動異常活躍,有些熱,又有點躁,霎時,他閉闔的眼眸陡然睜開。


    戰場上練就的緊張戒備在他身體虛軟之時也能克製意識保持頭腦清明。


    他眸子赤紅,雙手握拳,撐住池沿就欲跳出,一陣清風從外拂來,那甜香味越發清晰濃鬱,安錦南吃驚的看向自己的肩膀。


    一隻手,纖細的,帶有微小傷口的指頭,短平而幹淨的指甲,不染蔻丹,溫度是微涼順著他的肩膀,一點點滑向他的臂膀,用適中的力度輕輕按揉。


    耳畔有清冷得不摻雜任何情緒的聲音,喚他「侯爺」


    安錦南撐住池沿的手,瞬時軟了下去,一頭栽在池畔,幾乎撞傷了額角。


    他用力眨了下眼睛,絲絲的頭痛劃破幻象,他看向空無一人的淨室,嘴角勾起自嘲的冷笑。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做那個夢


    是他這些年孑然一身,孤寂太過,才幻化了一個虛無的人,聊慰空寞可憐的自身。


    可他是安錦南,他何曾需要這些活色生香的美人他都已拒了多少,從他孤煞之名傳出之日,就已做好準備此生獨過。


    嘴角笑意越發冰冷,他撐起身子,用巾布圍住自己,然後行至小幾旁,俯身拾起那爐香,拿在手中略瞧了一眼,翻手將一爐香屑灑入池中。


    整個宴上,冷雪柔都被安瀟瀟緊緊禁錮在身畔,就連她借口去更衣,安瀟瀟也派了自己的婢女跟從伺候,美其名曰「替兄長照顧二妹妹」。冷雪柔拒又拒不得,想撕破臉又不敢,唯有紅著眼圈死忍。


    安瀟瀟不同旁人,這世上能讓冷雪柔乖乖吃癟的人真沒幾個,偏巧安瀟瀟就是其中之一,誰叫她是安錦南最信任的堂妹,還替安錦南管著整個庫房呢且她為人又陰沉的很,自己借住嘉毅侯府,隻能在她的院子,撕破了臉還不知要給她怎麽悚嚇。上迴來一迴盛城,迴去喝了半個月的壓驚湯藥,如今苦澀泛酸的藥汁還猶如就在唇間迴旋,她著實不想再嚐了


    好容易捱到宴後,安瀟瀟刻意慢了兩拍,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與豐鈺打個眼色,借到一旁說私話,冷雪柔這才有機會偷溜,也不理會段淑寶的唿喚,飛快的攜著侍婢離開。


    安瀟瀟餘光將她看得仔細,唇邊淡笑微寒,朝貼身侍婢打個眼色,等侍婢悄悄跟上去後,才迴轉頭來與豐鈺說話。


    「對不住,前番勞煩豐姐姐一迴,想必給姐姐添了不少麻煩。這迴貿然上門,一來是代兄長為上迴的事向姐姐致歉,二來便是我的私心,想親近姐姐,姐姐宮中而來,禮儀行止皆是典範,針黹女紅又是最出眾的,我一心傾慕乞望姐姐不棄,若得姐姐指點一二,便是我的福分了」


    這話說的客氣,聽來像奉承,可字字句句涵蓋的信息量可不低。


    先是暗示了一番她知道送上嘉毅侯府的那些請帖和東西不是豐鈺手筆,表明自己和侯爺完全相信豐鈺的為人,並不會因此懷疑豐鈺有心巴結糾纏,還很願意與她常來常往,免叫她在外人麵前因此為難。


    其次又提了提了針線方麵的事,提醒豐鈺莫忘了這一切是建立在她能幫上嘉毅侯的忙的基礎上。


    豐鈺客氣了兩句,從身上摸了那綢袋出來,「總算趕了出來,手工粗糙得很,豐鈺能力有限,不敢當安姑娘讚譽。」


    安瀟瀟親昵地攜了她的手,將她的手連著綢袋推了迴去「此物乃是兄長親手交給你的,我可不便替兄長收迴,不若等下迴我再邀姐姐出來,你親手送還兄長」


    說著,她眨了眨眼「也好給我們由頭再碰個麵,一同玩一迴啊。」


    豐鈺怔了怔,怎麽覺得安瀟瀟這話裏大有深意真是安錦南又有什麽事要吩咐她做不成


    兩人又扯了些旁的事,一路並行到垂花門前,注意到一旁的小環不住朝她打眼色,豐鈺心中了然,就此送別了安瀟瀟,主仆倆走到一旁的背人處,魏嬤嬤便候在那,麵露喜色,蹲身與豐鈺稟道「姑娘神機妙算,那邊,果然鬧起來了」


    豐鈺眸色一凜「杏娘如何事情可敗漏了不曾」


    魏嬤嬤笑道「不曾呢,老爺一進門瞧見,就變了臉,恰好又有旁的由頭,似乎事關客四爺的官司,與太太狠狠吵了一頓,說太太不僅貪財忘義,自私愚蠢,還禦下不仁,苛待子女,太太哭鬧了一番,杏娘一味護著太太,哀求老爺不要置氣,太太不領情,翻手打了杏娘一掌,老爺哪還能忍,眼見杏娘臉上紅腫一片,老爺一情急,推了太太一下,一個寸勁兒,太太跌在那炕桌上頭,怕是氣急了,迴手亂抓,把老爺臉上抓了三道紅痕。這會子老爺氣的跳腳,揚言休妻,喊人去尋客家大舅爺來領人呢」


    豐鈺靜靜聽著,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驚喜,隻覺不堪。


    她的父親,在外道貌岸然,十足的君子做派,這些年又與客氏琴瑟和鳴,不知令多少夫人豔羨。


    誰知這夫妻深情,原是此等脆弱易碎。隻不過一個小小婢女,幾樣嫁妝田產,就叫他們交惡至此,臉麵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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