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朔州城,終於有了春天的氣息。


    好多人都說,春天可以給人們帶來無盡的希望。


    其實好多人都不知道,春天也會給人帶來死亡的氣息。


    當熊儲在大雄寶殿看見滿臉陰霾的張英,心裏麵就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他突然覺得今年的春天,可能不是什麽好季節。


    至少對大明的邊關來說,應該不是一個好季節。


    “剛剛接到朝廷邸報:貴州官軍三路進討水西,其中副總兵劉超統帥的左路大軍中了埋伏,在陸廣河吃了大敗仗。劉超隻身逃脫,姚旺等二十七員將佐戰死,六千餘人被殺,參將楊明楷以下兩萬餘人被俘,全軍覆沒了。”


    張英看見熊儲進來,哭喪著臉說了上麵的一段話。


    “貴州水西?難道數萬官軍還打不贏奢崇明和安邦彥的叛軍嗎?”


    熊儲雖然有些有些吃驚,但是心裏開始嘀咕起來。


    貴州的事情遠在數千裏之外,和大同前線毫無關係,所以張英沒有必要兔死狐悲裝樣子。他哭喪著臉,肯定不是因為劉超全軍覆沒,應該有別的原因。


    果然,張英話鋒一轉,說出了另外的意思:“邸報中強調,最近兩年來暴民四處鬧事,應該成為各地守備部隊的主要任務。尤其是甘陝一帶的刁民都蠢蠢欲動,我們今後的注意力要放在刁民身上,而不是針對口外友好鄰邦。”


    熊儲聽到這裏,心裏就很有些不以為然起來:“張將軍,請恕我直言。據我所知,甘陝過去三年時間都是滴雨未下,連年顆粒無收。而且前年和去年連續發生兩次大地震,老百姓連樹皮、草根、觀音土都吃光了。”


    “在此期間,北蒙出動六千騎兵劫掠延安府、黃花峪一線,擄走婦女三千餘人,殺死青壯男子一千八百餘人,朝廷根本沒有出兵救援,也沒有大力賑災。難道這樣的百姓,他們都是刁民?”


    張英長歎一口氣:“唉,誰說不是啊?張某去年就是因為請令帶兵出征黃花峪,解救被擄走的百姓,結果差點丟了腦袋啊。所以這一次向朝廷申報戰功,不僅沒有得到賞賜,僅僅是免去了去年的罪狀。”


    熊儲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張將軍,難道監軍侯恂侯大人是瞎子,這些事情他都沒看見嗎?”


    張英有些心虛的看看大門外,然後才輕聲說道:“張某也就是在大俠這樣的江湖豪傑麵前發發牢騷,在其他的地方可不敢說這種忤逆不道的話。”


    “在文人眼裏,自己的功名才是一切。什麽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那都是他們平時掛在嘴上給自己找個由頭而已。”


    “侯恂就多次說過:隻要大明的道統在,我們的官職就在。刁民就是想推翻朝廷,絕對不可饒恕。隻要他們膽敢鬧事,就全部斬盡殺絕。”


    熊儲苦笑著點點頭:“我明白了。就算長城之外的番邦外夷打進來,他們的主要目的也不一定是要殺皇上,所以還有稱臣納貢的機會,然後繼續做官。”


    “但是老百姓如果起來造反,那就肯定是以推翻朝廷為己任,殺光所有的貪官汙吏為準則,所以絕對沒有妥協的餘地,當然是侯恂這種人的眼中釘,必欲殺之而後快。”


    張英雙手一攤,然後衝著熊儲做了一個鬼臉,聳聳肩沒有繼續說話,因為一切盡在不言中。


    熊儲覺得這也不應該是張英專門前來的目的,因此微微一笑:“張將軍一向立誌報國,今日過來肯定還有另外的事情。這裏沒有外人,一切但說無妨。”


    張英一挑大拇指:“大俠果然眼光銳利,看問題一針見血!不錯,張某今日過訪,的確有一事麻煩八郎大俠。張某埋頭練兵,就是為了抵禦外辱,報效朝廷,而不是要去屠殺自己的百姓。”


    “但是目前的局勢一天比一天緊張,我也不能保證不被抽調出去剿匪。張某不想把精銳之士消耗在剿匪的過程中,所以想聘請八郎大俠為朔州城守備兵營的槍棒總教頭。”


    “如果八郎大俠能夠屈尊降貴就任總教頭一職,張某這就迴去然後向監軍侯大人申報招募一批新兵進行訓練,而這個訓練任務就想委托給八郎大俠。”


    張英興高采烈地走了,因為熊儲沒有猶豫就答應出任總教頭一職。


    通過簡單的一番交流,熊儲對於張英這個人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這個人有一腔報國的熱血,還有滿身的正氣,的確是一個好軍人。


    毫無疑問,張英交給自己訓練的絕對不會是什麽新兵,肯定是他手下最精銳的部隊,不過是準備實施偷梁換柱,暗度陳倉之計保存實力而已。


    目前,外敵近在咫尺,日夜虎視眈眈。


    能夠保存一支精銳部隊隨時準備抵抗外敵,就為大明朝保存了一絲元氣。


    這是一個軍人的謀略,也是一個軍人的囑托,熊儲認為自己不應該推辭。


    但是,張英開懷大笑出門而去的時候,眼神裏似乎還有某一種其它的含義。


    可惜熊儲反應稍慢,還弄清楚那種莫測高深的眼神究竟是什麽意思,張英就已經不見身影。


    春日裏月上中天的時候,夜空裏仍然有一絲寒氣。


    雖然這種寒氣並不十分濃烈,但是熊儲能夠很清楚的感應到。


    當熊儲感覺到這一絲寒氣突然轉強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搞錯了。


    這根本不是寒氣而是殺氣,直接沁入肺腑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栗。


    熊儲在方丈室裏麵完成了一個大周天的修煉,然後就到藏經閣門前的平台上散步,這是最近養成的習慣。


    當然,對於佛家的建築來說,比如大雄寶殿、比如彌陀殿、比如藏經閣等等,那不叫平台,而叫須彌座。


    佛教的主體建築不能直接放在土地上,下麵一定有一座九層高的須彌座。


    熊儲一定要說這就是藏經閣大門口的平台,其實你也拿他沒有辦法,因為須彌座頂部的確就是一個大平台。


    這個大平台的中軸線上,距離藏經閣的大門十八丈遠有一尊高約四尺,胸徑六尺的雙耳麒麟巨鼎。


    麒麟巨鼎和藏經閣大門之間有一座漢白玉的山河橋,橋下是放生池。


    不過現在放生池裏麵並沒有水,當然也無法放生。


    放生池裏麵沒有水,所以就對方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把藏經閣莊重肅穆的氛圍徹底給破壞了。


    那也沒辦法,因為熊儲和他手下的兄弟們都不是光頭和尚,而且也不信佛,自然沒有心情收拾什麽放生池,這也可以理解不是嗎?


    凜冽的殺氣來自須彌座的西南角,距離熊儲所占的位置起碼還有二十丈遠。


    這麽遠的距離之外出現一股殺氣,而且還讓自己打了一個冷顫,熊儲已經懷疑來的就是什麽坐床活佛篤布巴,一般人沒有這麽深厚的功力。


    “既然已經來了,就趕緊過來讓你家公子看看究竟是個什麽東西,藏頭露尾的算什麽玩意兒?”


    熊儲站在麒麟巨鼎旁邊,雖然口中在胡說八道,但是左手仍然撫摸著巨鼎的沿口,眼睛也盯著麒麟巨鼎,仿佛對身外一切都不在意。


    他現在的這個樣子讓外人看來,就很有些處變不驚的韻味兒,讓人莫測高深。


    “彌陀佛!八郎施主果然是人間龍鳳之姿,器宇不凡,善哉善哉!”


    熊儲這才轉身抬頭,身後五丈左右已經出現一個人。


    沒有絲毫聲息就出現在自己身後五丈遠的地方,熊儲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剛才他雖然看起來渾不在意,但已經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覺。


    即便如此,仍然沒有發現有人靠近,如果對方不開口說話的話。


    這種現象僅僅出現過一次,那就是自己的師傅望氣散人出現在山洞裏麵,熊儲根本沒有察覺到。


    “難道這個什麽篤布巴,竟然能夠和自己的師傅平起平坐?”


    熊儲心中非常驚駭,但是臉上卻顯得很無所謂,而且還放肆地打量著對方。


    月光下一個發亮的禿頭,一雙眉毛起碼都有兩寸長,下頜的白胡須一尺多。


    身上穿著僧衣,在晚上的月光下看來應該是暗紅色。


    手中也是一根鎏金月牙方便鏟,和土登法王的那一根一模一樣。


    這一些外貌熊儲都不在意,讓他大吃一驚的是,這分明是一個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家夥,但看起來卻像一個小孩子的臉龐。


    如果不是因為白眉毛、白胡須的襯托,熊儲肯定以為自己身前站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


    熊儲就這麽放肆的大量對方,那個老和尚竟然也不做聲,也沒有其他動作,仿佛一尊雕塑。


    熊儲當然不會認為對方是一尊雕塑,因為一尊雕塑是不可能突然無聲無息出現在自己身後的。


    “中原有一句俗話,可能像你這樣的番邦外夷就沒聽過。老而不死謂之賊,所以我應該叫你一聲老賊。老賊,你盯著本公子看了這麽長時間,難道還沒有看夠嗎?”


    熊儲以為自己故意口出惡言,對方肯定會氣得暴跳如雷。


    “彌陀佛!八郎施主果然非比常人,竟然一語中的。老而不死?善哉善哉,果真是妙不可言。”


    沒想到對方的反應比剛才更加古怪,讓熊儲升起一股無力之感:這個老家夥難道是個傻子,竟然聽不出我在罵他老賊嗎?


    我罵你,你不生氣就算了,竟然還滿臉興奮,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簡直不知所雲!


    也難怪熊儲有些不知所措,這很容易理解。


    如果你處心積慮想罵人,希望通過罵人讓對方氣得七竅生煙,然後達到自己的某種目的。


    可實際上對方一個勁的說你罵得對,罵得有水平,而且擺出一副“你繼續,我洗耳恭聽,絕對不生氣”的架勢,這其實是一件非常失敗的事情。


    你挖空心思,浪費唇舌罵出來,結果對方在那裏看戲,要說不難受都是假的。


    就算心裏不難受,熊儲也覺得自己像潑婦一樣罵人其實很無聊,真的有**份,雖然自己本來就沒有什麽身份。


    總之,熊儲就覺得自己很失敗,因為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i7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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