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機的頭等艙內,一名男子正在閱讀手上的文件。


    一旁的隨行工作人員也正努力地計算成本,希望取得最大的利潤。


    「岑總,成本可以減少百分之三。」其中一名人員說。


    「至少百分之五。」岑逸宇沒有抬頭,淡嗓揚起。


    什麽?工作人員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百分之五?這是個多麽難實現的目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嘛。


    岑逸宇不用抬頭,也能想像屬下們臉上不敢置信的神情,他於是道:「總公司要我負責珠寶展,就是希望將成本降到最低,挑選出來負責這項計畫的你們,是被認定有足夠能力的,倘若連這種小事也做不到,以後公司哪能放心交重任予你們?」


    身為「寰安集團」北美洲分部首位亞裔行政總裁的岑逸宇長年待在美國為公司打拚,這次調任為亞太區的行政總裁,除了基於他的華裔血統能方便工作,也是因為他的要求。


    岑逸宇的父母在他還小的時候移居美國,他憑藉個人努力考取獎學金進入哈佛大學,完成企業管理的學位以及財務重組碩士課程後,因為成績優秀而被網羅至「寰安集團」旗下,短短三年的時間便升為首位亞裔行政總裁,用了六年的時間讓北美洲分公司成為集團中最賺錢的公司。


    現年三十三歲的他,更獲得著名財經雜誌選為本年度最具影響力的商界人物之一。


    他的話令所有工作人員都振奮起來:對啊,他們可是被選上的菁英,當然可以達到公司的要求。


    察覺到氣氛的轉變,岑逸宇的嘴角輕勾。


    他向來有自信可以掌控事情的發展,因此無論是員工的士氣,還是公司的營運方針,他從來沒有失去主導權,所有事都按著他的計畫走著,半點紕漏也沒有出過。


    不,隻除了一件事。


    想起六年前的事,他狹長漂亮的眼眸半眯起來,握著文件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了,紙張隨即出現了數道折痕,紙張發出的聲響,並沒有引來其他人的側目,而他也在下一秒鍾迴複平靜,繼續埋頭苦幹。


    這是「寰安集團」進軍亞太區珠寶界的第一仗,他視之為大好機會,希望為公司打出漂亮的一仗,所以此次的國際珠寶展不容有失,他親自前來跟負責珠寶展的市場推廣公司商討,要確保一切都在預定的軌道上進行。


    牽著兒子的小手,葉倫正在挑看起來最新鮮,而價格又最便宜的肉類。


    「媽咪,好了沒有?」葉子琛嘟起小嘴,他快要餓扁了。


    「乖乖,再等一會兒好不好?」終於挑好了,她將食材放進推車,然後與他一同去付錢。


    兩人步出超市,走了一段路,經過一間餐廳,靠近窗邊的座位是一家四口溫馨的用餐場麵,一名六七歲的小孩正在喂爸爸吃漢堡牛排,而另一名看起來隻有三歲的孩子則依樣畫葫蘆的拿著叉子喂爸爸。


    葉倫感到自己的手被拉扯了下。


    她低下頭,隻見葉子琛小臉半垂,美眸閃過一抹愧疚,她知道他一直渴望有父親疼愛,偏偏她對此絕口不提。


    兩人繼續往前走,片刻後,她才開口:「小琛,最近媽咪會很忙,我已經跟隔壁的李媽媽說好了,她會去幼稚園接你,你要乖乖的吃飯,不要給人家添麻煩,知道嗎?」


    「嗯。」葉子琛點點頭,圓滾滾的眼珠子滑過寂寞。


    她知道他會感到寂寞,可是她也沒辦法,為了賺取母子兩人的生活費,多年來她拚命工作,所以在金融海嘯時,她才不至於被公司裁掉。


    「小琛,我們去剛才的餐廳吃飯好不好?」兩人站在斑馬線前等紅綠燈時,葉倫忽然說。


    「唔?」葉子琛抬頭望向她,有點不敢相信。


    媽咪不是說那種餐廳的食物很沒營養嗎?


    看穿了他的疑問,葉倫笑道:「偶爾一次也無妨,而且老師跟媽咪說你表現得很好喔。」她半蹲下來,親了親他柔嫩的小臉,「當作獎勵吧。」


    「真的?」他揚起笑臉。


    「嗯。」她點頭。


    於是,母子倆隨即往迴走。


    就在兩人迴首之際,一輛車子在他們身後唿嘯而過,車裏的岑逸宇鬆開了領帶,大掌爬了爬梳理整齊的發絲,流露一絲落拓氣息。


    才下飛機的他本來打算直接去跟負責珠寶展的市場推廣公司商討,可是他渾然忘記有時差,而且對方也不是他的員工,不可能隨傳隨到,他隻好先迴公司替他準備好位處高級地段的公寓。


    十數分鍾後,他已抵達新居門前。


    以電子鑰匙開啟大門,他走進客廳,室內是以鐵灰色為基調,位處中央的是特大的沙發組,配上以鋼管為支架的茶幾,完全突顯出他淡漠的個性,沙發旁邊是落地窗,連接露台。


    他打開落地窗,這裏位處二十五樓,讓他足以看到市內繁華景象,在街燈及車燈的映照下,整個城市如同寶石般明亮。


    片刻後,岑逸宇折返室內,在液晶電視後的是以檜木酒櫃區隔出的品酒室,他靠著酒櫃,看著上頭擺放的一瓶瓶酒,隨手拿出一瓶來看,上頭顯示的年份彰顯出這瓶酒的價值不菲。


    把酒放迴原處,他看一眼小型吧台,之後便踱進廚房。


    廚房一如所料的是用上最高級的廚具,不過他對廚藝一竅不通,所以隻是擺著好看。


    離開廚房後,他提起放在玄關的手提袋便往樓上走,他的房間及書房都在二樓,想也不想,他走進書房,打開筆記型電腦,同時又拿出平板電腦,進行多項數據分析。


    因為時差的關係,他現在仍然很有精神,能夠繼續工作。


    ※※※


    走進公司,葉倫發現氣氛有點不一樣,所有高級職員的臉色都繃得緊緊的,須臾她才知道這是因為「寰安集團」新任亞太區行政總裁將於今早前來聽取他們就珠寶展的企畫簡報。


    有點慶幸自己不是負責這項企畫,所以待會兒的簡報會,她亦不需要入內受罪。


    她的預想是正確的,當她在茶水間遇上出席會議的上司,隻見他一臉狼狽,彷佛被人狠狠打了幾拳。


    「替我泡八杯咖啡。」孫仁對她說。


    「嗯。」葉倫道:「氣氛好像……很不好。」


    「那個男人……簡直是吹毛求疵嘛,他挑剔的程度根本就不可理喻。」孫仁拉開擺放在茶水間的椅子,重重的坐了下去,並籲了口氣。


    連她這個挑剔上司也及不上的對手?葉倫可以想像會議室內的氣氛有多低迷。


    「不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牽涉到那麽大一筆投資。」她說。


    「你知道他怎麽說嗎?」孫仁疲憊地開口:「他竟然要求我們做點不一樣的企畫,不要隨便安排一些性感女郎佩戴他們的珠寶首飾了事。」


    對啊,倘若交出這樣的企畫案,就是她也會質疑吧,人家可是花了數千萬舉辦珠寶展,理所當然會希望與眾不同。葉倫如此想,不過聰明的沒有迴話。


    「好了。」她將咖啡放在托盤上,準備交給他。


    「你替我端進去吧。」孫仁又說。


    「好。」她不能說不,隻求不要被牽扯進裏頭的低氣壓便好。


    就在葉倫抬手要敲會議室的門之際,那扇門突然開啟了,她嚇了一跳,險些拿不穩托盤。


    「對不起。」差點撞到她的黑衣男子道了聲歉,望向在她身後的孫仁,「孫先生,請問你還有沒有什麽更好的推廣策略?」


    「呃……」孫仁啞口無言,他幾乎忘了自己是藉詞去拿更好的企畫才得以離開會議室。


    「看來是沒有了。」一道淡嗓在黑衣男子後方響起,「我對你們公司很失望,雖然還未到提交企畫書的限期,可是你們該不會打算用剛才的方案吧?要知道外麵有很多比你們優秀的公司,就算簽了約也可以轉換合作對象,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吧。」


    「童話王國。」手上仍捧著托盤的葉倫突然開口,「可以用童話為主題,珠寶一向予人奢華的感覺,令人覺得它高不可攀,這樣可以提升親和力。」


    說完以後,葉倫真想摑自己耳光,她這個方案早就給孫仁迴絕了,現在竟然再提及,難道她想辛苦多年的事業毀於一旦嗎?


    「不好意思,她亂說的。」孫仁急忙拉開她,同時瞪了她一眼,小聲說:「快點迴去工作。」


    就在此時,黑衣男子迴首望向坐於主位的男人。


    隻見男人一雙深邃的黑眸望向門口,眸光輕易地越過人群,落在低頭端著托盤的人身上。


    眸心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他定睛看著轉身離去的身影,垂落身側的兩手已緊握成拳。


    「對不起,岑總。」孫仁迅速關上會議室的門,並道:「她隻是胡說八道,如此名貴的珠寶怎麽可能用上這般兒戲的主題呢。」


    「聽起來挺有趣,這樣的反差或許能帶來耳目一新的感覺。三天後,我要看到有關這個方案的詳細內容,不然我會換別家公司合作。」說完,岑逸宇迅即站起身,其他人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岑總……」孫仁想叫住他,卻被老板阻止。


    「你聽到了吧,今年公司的業績如何,都全賴這個企畫,總之不容有失!」老板小聲地跟孫仁說,然後堆起笑臉,揚聲道:「岑總,我送你。我保證我們一定會做出令您滿意的珠寶展。」


    「這代表我可以期待吧?」岑逸宇問。


    「當然,我們一定會令您滿意。」老板諂媚地說。


    岑逸宇不著痕跡地掃視辦公室一眼,眸光驀地轉濃,跟身後一名屬下小聲地說了幾句後便走進電梯。


    在電梯門關上的刹那間,葉倫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背脊。


    「葉倫!」孫仁語氣不佳,「跟我進來!」


    葉倫微歎一聲,明白自己剛才的僭越會惹來一頓罵,因此在關上辦公室門後,她迅速道歉,「對不起。」


    「你這次運氣好,『寰宇集團』的人對你這種無聊方案感興趣,不過你不要太自鳴得意,說不定人家到時會否定你的企畫!」孫仁惡狠狠地說。


    他的意思是……「我的方案被接……接納了?」


    「對方隻是表示有興趣。」他堅持這點。


    「喔。」她禁不住竊喜,但是孫仁下一句話卻令她的笑意凝住。


    「將你之前所做的企畫交給我。」


    「咦?」


    孫仁沒好氣地說:「你該不會以為自己有資格去跟『寰宇』的人談吧?」


    「可是……」葉倫想爭取參與,但是也不想得罪上司。「嗯,我明白了,我整理好後會交給你。」


    說完,她便返迴自己的座位。


    氣死她了!那個沒才能的孫仁,分明就是想搶她的企畫,以便向上頭邀功。


    不過她又能怎樣?明眼人看也知道孫仁沒有才能,但至少其他人聽到了她的提案,就算她未能成為這個企畫案的負責人,也應該知道了她的實力。


    葉倫安慰自己,隨即翻找出之前所做的企畫書。


    ※※※


    因為岑逸宇的要求,兩個鍾頭後,有關葉倫的資料已經被送至他麵前。


    他的臉色慢慢地變得鐵青,最後幾乎是整張臉都拉長了。


    六年前一聲不吭離開了的她,竟然讓他在這裏遇見,更重要的是,她有一名五歲的兒子?


    從時間上推論,他幾乎肯定那是他的種,加上她依然單身,連男朋友也沒有,讓他更確定她當年是帶著他的孩子離開自己。


    為什麽?


    任憑他想破頭,始終搞不清她忽然失蹤的理由,她就像平空消失了一樣,害他幾乎翻遍了整個美洲大陸,依然找不到她。


    原來,她真的飛越了太平洋,迴到她的出生地,難怪他一直找不到她。


    想到她瞞騙他,帶著他的兒子逃離他身邊,一股悶氣在胸口急速醞釀成形,讓他激動得差點將手上的資料撕個粉碎。


    紙張被他捏出一道道折痕,他調整唿吸,努力地平複激動的情緒。


    這些年來,為了不讓自己有機會想起她,他用工作填補了所有的時間,上天卻在這時安排讓他重遇她。


    既然她是市場推廣公司的員工,並且那麽好心地提供一個方案,他想知道要是她知道負責人是他時,她的表情會如何?


    這一次,他絕對不容許她再次逃避!


    ※※※


    一股寒意從心底湧向四肢,葉倫忍不住拿起掛在椅背上的披肩圍於頸間。


    那個可惡的孫仁,從她這兒拿走了資料,指指點點一番後,卻叫她將「他的企畫」整理出來?


    這明明是她想出來的,他連一句感激也沒有便搶走她的成果,她當然生氣,但又不得不做。


    但因為要接兒子迴家,她隻好拿著未做完的企畫案迴家,待兒子睡著後,便對著餐桌上的筆記型電腦敲敲打打。


    這也是她六年來生活的寫照,每天都被工作、照顧兒子等事情團團圍住,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然而,看著兒子一天天成長,胸坎便會被滿滿的暖意填滿。隻是,當看到兒子越來越像那人的容顏,她的心也會揚起絲絲抽痛。


    曾經,她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在陌生的國度,遇上了鍾愛的人,本以為可以從此得到幸福,哪知幸福原來真的脆弱得如同玻璃,一下子便於手中化作碎片。


    迴想起來,是她太愚蠢了吧?像他那種身處雲端的人,怎麽可能會看得上她?所以那種迴憶,就當作一場夢就好了,而且她也得到了最珍貴的寶物。


    想到在房內睡得香甜的小人兒,疲憊陡地消失了,她覺得自己又有力氣繼續努力下去。


    ※※※


    可惡,已經八點了!葉倫看著手表,心中不住地咒罵孫仁。


    昨晚她在家忙了整晚,好不容易在天亮時將報告做好,連小睡片刻的時間也沒有便得催促兒子起床。


    到公司後,她原以為可以擠出一點時間休息一下,哪知又被孫仁指派去別家公司洽談業務,這明明是他的工作,但他嫌那間公司規模不大,就算他們成功取得合約,所得利潤也不多,因此他選擇專心於「寰安集團」的珠寶展企畫,而將這些工作交給了她。


    要是在平常的話,她也不會如此抗拒,隻是今天她真的很累,不想堆起笑臉示人。


    但是為了生活,她沒有說不的權利,偏偏她遇上要求多多的客人,盡管心中千萬個不願,還是得堆起笑臉,終於簽了合約迴到公司後,孫仁又派她去處理別的麻煩客戶。


    偏偏鄰居李太太今晚要出席喜宴沒空去接她兒子,雖說她已經打電話給幼稚園老師,表示自己會晚一點去接兒子下課,可是她沒想到會晚這麽多,直到漆黑的天空傳來陣陣雷聲,她才發現已經八點了。


    葉倫收拾好桌麵後,拿起袋子便離開隻剩她一人的辦公室。


    當她進入空無一人的電梯後,另一架電梯適時來到。


    岑逸宇蹙起眉頭看著緊閉的門扉,從玻璃門看進辦公室裏,隻是漆黑一片。他剛剛在樓下確認過還有亮光才上來,怎才沒幾分鍾的時間便人去樓空。


    今天,因為被會議絆住了,讓本來想來找她的他根本騰不出時間,盡管他也不確定她是不是在辦公室。


    不過,他也不急於一時,既然已知道她的工作地點及住處,要堵她並不是難事。岑逸宇轉身走進電梯,打算迴公司繼續工作。


    迴到一樓,他瞥了眼周遭的環境,下一秒鍾,向來平靜無波的眼眸倏地產生波動,他隨即邁開腳步,卻未能追上已坐進計程車的那個女人。


    是葉倫。


    就算隻是側臉輪廓,可是他肯定剛上車的人就是她。


    「岑先生,請上車。」司機見到他,把車停在他身前。


    岑逸宇坐進車裏,邊係安全帶邊說:「快點跟上前麵的計程車。」


    「咦?」司機有些驚訝。


    「我說跟上前麵的計程車。」岑逸宇重複,置於膝上的兩手不禁緊握了。


    聽得出他語氣中的不耐煩,司機踩下油門,車子很快便追上那輛計程車,但司機隨即放慢了車速。


    「怎麽了?」岑逸宇皺眉,眼見已經追上,怎麽突然減速?


    「那輛計程車有點不對勁。」司機道。


    岑逸宇仔細看著,隻見那輛計程車前行的路線歪歪斜斜的,而且車速很快,令人不禁懷疑那名司機是否服食了什麽藥物或毒品。


    「岑先生,硬要追上去的話,可能會發生意外。」司機盡責的提醒他。


    意外!


    「追上去看看。」他吩咐。


    「可是……」司機猶豫了。


    「追上去。」岑逸宇命令,並拿出手機報警,雙眸仍然緊鎖在前方的計程車上。


    隻見計程車司機無視前方已是紅燈,加速往前駛,另一端的車輛來不及煞車而撞上它,計程車失控打轉,波及正在等紅燈的數輛汽車,就連岑逸宇的轎車也不例外。


    在這個初春的晚上,街頭傳來尖銳的煞車聲,以及金屬碰撞的巨響,場麵陷入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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