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乘風負手綽立,昂然不理。


    為首一名大漢怒道:“大膽人犯,叫你跪下,你聽見了沒有。”說著,手提長刀,大步走了過來。


    獸神倪森擺手道:“不必拘泥形式了,此人連師父都不認,其桀傲不訓,自在意料之中。”


    語聲微頓,兩道銳利的目光投注在穆乘風臉上,問道:“穆乘風,你知罪了麽?”


    穆乘風不屑的哂道:“在下隻覺得很好笑。”


    倪森道:“何事好笑?”


    穆乘風道:“赫赫複仇會主偽冒他人名諱,已經令人齒冷,堂堂黑穀中的成名人物,居然言而無信,更令人笑掉大牙!”


    獸神倪森臉色一沉,道:“本堂執法公允無偏私,你若有理盡可申訴,但不得口出惡言。”


    穆乘風笑道:“你口口聲聲自稱公允,在下倒想請教一件事,如果貴會會主犯了法,你也敢審訊他,定他的罪名嗎?”


    獸神倪森正色道:“本會所擬法條,並無身份尊卑之分,便是本座觸犯了法條,一樣也要受到審訊和懲罰。”


    穆乘風點頭道:“好極了,現在我就探告複仇會主偽本身來曆不明,偽冒他人名號,誣陷嫁禍,意圖不軌……希望貴刑堂秉公處理,將他緝拿審訊。”


    說到這裏,故意停下來看師爺的反應,果然,老頭子握筆發愣,竟不知是否該照實記錄下來。


    穆乘風微微一笑,接道:“閣下自誇絕無偏袒,如今聽說我控告是會主,就連筆錄也不敢照實記載了,這也算公正嗎?”


    獸神倪森肅然道:“你要指控必須有相當的證據,否則便成誣告,那會受很重的刑罰的。”


    穆乘風道:“我當然有證據。”


    獸神倪森略一沉吟,道:“隻要你有確實證據,本堂同樣可以接受控告,再詳加調查。”


    穆乘風微笑道:“假如調查屬實,請順貴堂準備如何處置?”


    獸神倪森道:“如果調查屬實,足證有人偽冒劍魔名號,他不僅偽扮你的師父,也等於偽扮本會會主,複仇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穆乘風又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就老實告訴你吧,四天之前,我在星子山附近一座破廟中,就曾經親地見兩個複仇會主,兩人非單容貌無異,更當麵動過手,當時並有貴會副會主葉雨婷和四名姐妹堂弟子在場,足見複仇會主有兩位,誰真準假其難分辨,這豈不證明有人偽冒嗎?貴堂如果不信,可以再詢葉雨婷和金花堂副堂主吳俊。”


    倪森聽了這話,臉上倏忽變色,雙目精光暴射,怔怔凝視廉潔,竟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顯然他早巳知道這件事,隻是未料到會被穆乘風當麵揭發,用作控複仇會主的口實。


    複仇會主既有真偽之分,也就等於證明其中至少有一個偽扮劍魔沈破浪,這事未澄清以前,穆乘風“叛師”之罪,自然無法成立,此事若傳揚出去,甚至複仇會弟子,也將群情猜疑,激起變亂。


    獸神倪森沉吟未語,旁邊的師父,卻低聲說道:“總堂主,此事關係重大,隻怕……”


    穆乘風也冷哂道:“在下早知道你們沒有公正無私的法條,所謂刑堂,那隻不過少數人壓製多數人的工具而已……”


    倪森麵色連變,突然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本堂受理此項指控,人犯穆乘風一名暫陽收押,聽候調查。”


    那師爺囁嚅的說道:“可是,這份筆錄……”


    獸神倪森沉聲道:“一切照實記錄,不得有一字增刪。”說完,拂袖而起。


    穆乘風大聲嚷叫道:“你既然受理指控,就不該將我再當犯人收押才對,喂!喂喂……”


    倪森充耳不聞,徑自轉出屏風之後去了。


    兩名挎刀大漢舉步走了過來,一左一右挾住穆乘風兩條腦膊,冷冷道:“別叫了,這已經是天大造化,還不乖乖的走。”


    穆乘風道:“到哪裏去?”


    兩名挎刀大漢陰笑道:“你是貴客,自然是接待貴客的賓館,走吧!”


    所謂“賓館”,位於穀底一座峭壁之下,鑿石為室,外加鐵柵,除了鐵鐐鐵銬巨鎖,並有“專人”負責“接待”。


    大約因為穆乘風已經失去內力,總算特別優待,未加鐐銬,但那不足五尺見方的囚室,陰暗,潮濕,白天蟲蛇亂竄,夜裏蚊蚋成群,屋角一堆充作臥床的稻草,濕淋淋就你從水裏撈出來的,不僅已經黴爛,更有一股濃重的臭味,觸鼻翻胃,令人作嘔。


    穆乘風對這些尚能忍受,唯有身上的劍傷和鞭痕,因無藥物敷治,已經漸漸開始潰爛化膿,卻是一件使人擔憂的事。同進,他更惦念著蓮翹,不知她是否已被送到穀內?是否也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牢之中。


    從進入石牢開始,他就特別留意附近有多少間牢房?囚禁著多少人?以便探聽有無蓮翹在內,結果卻大失所望,據他所見的六七間牢房,裏麵都悄悄沒有一聲聲音,好像除他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囚犯了當然,峭壁下的雨道曲折深遠,估計牢房絕不止六七間,但整個山腹內,隻聽到看守者巡行時的腳步聲,此外便是一片死寂。


    可是,每天午晚兩餐,那名送牢飯的禿頭小廝從石牢大門走進來,食盒中卻總是兩份飯食,禿頭小廝每天準時而至,先將一份飯食由鐵柵縫塞給穆乘風,然後提著另一份飯食向用道內走去,再出來的時候,食盒業已空了,這無異說明石牢中還有另一名囚犯,隻是穆乘風未曾看見而已。


    那位同難者是誰?會不會是蓮翹?他為什麽被囚禁在牢中?為什麽默默無聲……這些,都引起了穆乘風無限的好奇和猜測。


    這一天中午,他實在忍耐不住了,趁那禿頭小廝未收取食盒的時候,便含笑搭訕道:“姓陳。”


    穆乘風又問:“牢中的飯菜,都是陳老弟負責烹製的麽?”


    禿頭小廝“嗯”了一聲,低頭收拾好食盒,便欲離去。


    穆乘風故意長歎一口氣,道:“啊!那就難怪了”


    禿頭小廝才待要走,聽了這句有頭無尾的話,不禁停步問道:“難怪什麽?這是牢飯,又不是待客的酒席,莫非你還嫌咱做的不好吃?”


    穆乘風忙道:“不不不!陳老弟你剛好猜錯了,我的意思是說,這牢飯雖說簡陋,調製卻精美可口,錯非陳老弟這等烹好好手,其他人確做不出如此美味來。”


    那禿頭小廝臉色稍弄,仍有些不敢相信,說道:“你這是真心話?或是故意損咱的?”


    穆乘風發誓道:“若有半句偽話,讓我舌頭上長個大療瘡。說真心話,我這人平生最好吃,曾經立誌要嚐遍天下美味,但世上珍肴雖多,那都不外雞鴨魚肉,山珍海味,縱然好吃,並非烹調上的工夫,隻有陳老弟這一碟椒鹽空心菜,既非奇珍異物,又不需多少佐料,竟然調製得香、脆、鮮三美俱備,人口清爽,不含油膩,這才是世上難得一嚐的佳肴,天下最了不起的烹調功夫。”


    他說得口沫橫飛,那禿頭小廝聽得半信半疑,傻嗬嗬露齒一笑,道:“想不到你對吃倒挺內行?”


    穆乘風仰麵道:“我走遍天下,吃遍天下,坐牢被囚也有七八次了,隻說世上的牢飯囚糧最難下咽,不料竟在此地嚐到了如此美味,唉!早知這兒有佳肴可享,我實在應該早些來,何至於等到現在!”


    那禿頭小廝嘻嘻笑道:“隻要你喜歡吃,這容易得很,你安心在牢裏多住些日子,咱們一定讓你吃個夠。”


    說完,笑著點點頭,提了空食盒飛步而去。


    穆乘風費了許多口舌,原想套問他幾句話,不料禿頭小廝竟興衝衝走了,一時攔阻不及,隻得暗自可惜,眼睜睜望著那禿頭一聳一聳,消失在石牢大門外。


    孰料晚飯時,禿頭小廝卻比平時提早約莫半個時辰就送飯來了,而且,還特意在穆乘風食盒中,加了雙份“鹽水煮空心萊”,興高采烈的道:“穆少俠,你快嚐嚐,今晚的菜一定比中午更好吃,咱替你多放了半匙鹽呢。”


    穆乘風舉著吃了一迴,險些連中午的全吐出來,卻硬著頭皮讚道:“好!果然比中午的更鮮了。”


    禿頭小廝得意的笑道:“你慢慢吃吧!咱先給後牢那家夥送飯去,迴頭咱們再聊。”


    穆乘風口裏應著,隻等那禿頭小廝—走,急忙將一大盆“鹽水空心菜”傾人稻草堆裏,然後坐在鐵柵門邊,裝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不多一會,禿頭小廝果然提著空食盒迴來,一見穆乘風盆中已空,不由驚喜莫名問道:“這麽快就吃光了?”


    穆乘風說道:“人生難得,一嚐的好菜,豈有讓這留著,我恨不能連盆都吃下去哩!”


    禿頭小廝也在鐵梵外坐了下來,道:“可恨廚房裏那些大師父,自以為會辦幾桌酒席,便神氣得什麽似的,總嫌咱笨手笨腳不會做菜,其實,那批家夥全是土驢,隻能燒些雞鴨魚肉,哪能做得出什麽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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