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乘風昂然道:“誰忘記了?你要殺要剮,盡管動手,在下決不皺—皺眉頭。”


    汪凱文拇指一翹,笑道:“果然名師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老夫一生最欽佩鐵錚錚的硬漢子,說什麽也不會過分難為你,這樣吧!就由你替老夫做一件事,算是應了誓約,你看可好?”


    穆乘風道:“你要我在做什麽事?”


    汪凱文道:“這件事容易得很,既不能要你去殺人放火,更不會讓你做違背道義良心的壞事;老夫相信,以你見義勇為的英雄性格,一定很樂意的去做,而且,你做了之後,一定會贏得人們的景仰和讚許……”


    穆乘風知道這老毒物慣會蜜腹劍;他嘴上越說得動聽,心裏一定另有陰謀,但因為自己業已承諾在先,樂得大方些,便點點頭道:“隻要不是悻於道義良心的事,你盡管說吧!”


    汪凱文卻迴頭對隨行六名少女道:“本座就知道穆少俠急公好義,必定會慷慨答應,現在果然不錯吧?你們還不快些謝謝穆少俠。”


    小桃等六名少女都不懂他指的什麽事,卻依言一齊檢任為禮,說道:“多謝穆少俠。”


    穆乘風茫然道:“姓汪的,你究竟要我做什麽事?”


    汪凱文含笑道:“何必性急,且待老夫準備妥當,自然會詳詳細細告訴你。”


    說著,招招手,將小紅和小桃喚到近前,附耳低聲吩咐了一陣。


    二女聽了,迴頭望著穆乘風露齒一笑,然後走向先前軟轎停放的地方,把兩截卸下的前轎軒取了迴來,默默裝在四輪椅的前方。


    穆乘風看得大惑不解,心道:“輪椅前裝兩截轎軒,老毒物究竟弄什麽玄虛?”


    正在疑惑,忽見汪凱文笑嘻嘻說道:“老夫身落殘廢,行動不便,此次二度出山,全仗這六個好心的女娃子,將輪椅改裝戒軟轎,一路上,輪流抬著老夫登山涉水,備極辛勞,試想他們女孩子兒家,有多大力氣?別說老夫心中不忍,就是讓路人見了也會搖頭歎盡,指責老夫太忍心,竟將如花似玉的美嬌娥,充作揮汗負重的苦役夫,穆少俠乃是俠義心肝多情種子,相信心裏也定有同感……”


    說到這裏,笑容漸漸收斂,又裝模作樣的歎了一口氣,方才繼續接道:“其實,老夫也不是鐵石;心腸,無砂勢迫如此,又有什麽辦法呢?若說另雇地役,她們又不放心,如果不惜得她們,千山萬水,難道叫我這殘廢老頭子用手爬著走麽?總算上天起了憐惜之心,才讓她們有幸遇上了穆少俠……”


    穆乘風恍然頓悟,截口道:“不用再說下去了,你的意思,竟是要在下替你挽杠拖車,借以折辱在下?”


    汪凱文連連搖手道:“快別說得那麽難聽,這是老夫一番好意,難不成穆少俠對這些嬌弱的女娃子,竟沒有一點憐惜之心”


    穆乘風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你要殺我容易,若要折辱我,那……”


    汪凱文噴噴作聲曬笑道:“穆少俠真不愧滿腹才學,剛才還說‘大丈夫言出如山,一諾千金’。霎眼工夫又變成‘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了,看來穆少俠是天生的大丈夫,隨便怎麽說都可以。”


    穆乘風劍眉連連掀動,卻想不出一句話來反駁他本來,話是自己說的,承諾也是自己許的,堂堂男子漢;豈能食言反悔?


    可是,如依照諾言履行,又怎甘心受這老匹夫的驅策淩辱,替他挽杠拖生,受這種肮髒氣?


    忍辱偷生?慷慨一死?師恩、情仇……許許多多紛壇,亂的念頭,一時間都擁塞在腦海中,使他愁思百轉,取舍俱難,這時,卻聽汪凱文又陰側側笑道:“穆少俠莫忘了一句話:大丈夫能屈能伸,老夫還等著償還四十八招……”


    這句話,宛如黑暗中一點火星,頓使穆乘風煩慮洗滌,靈台朗淨,暗自下了痛苦的決定一一他長籲一口氣,毅然抬起頭來,問道:“你要去什麽地方?”


    汪凱文竹杖一指東南方的崇山峻嶺,緩緩說道:“隻有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少則二三日,多則五七日,大約可抵達了。”


    穆乘風不再多說,默默上前,挽起了車杠……


    山道崎嶇難行,驕陽灼熱如火,堿澀的汗水,浸淫著劍創傷痕,使人感到像刀割一般刺痛這些,穆乘風都咬牙忍受。


    汪凱文趾高氣揚,時而揮杖抽打,如驅牛馬;時而冷嘲熱諷,如待玩物這些,穆乘風也咬牙忍受了。


    人車婉蜒直入亂山,所經之處,人跡都無,漸漸已無路可走,汪凱文便命小桃和小紅在車前開路,斬荊披棘,穿越而過,但是任穆乘風舉步維艱,車歪輪陷,都不許隨行眾女扶持一靶,隻是揮杖吆喝,逼使穆乘風硬拉過去。


    他好像存心要將穆乘風活活累死,既不給他食物,也不讓他休息,自己感到饑渴的時候,便在車上大飲大嚼,眾女也輪流休息進食,也不理會穆乘風。


    穆乘風饑不得食,渴不得飲,揮汗如雨,遍體鱗傷……但是他連一句話也不說,僅憑著胸中一點忍辱負重的堅強意念,邁著沉重、緩慢而虛弱的步子,默默踏過山嶺,跨過溪流。


    走了一天,入夜時來到一座臨溪的樹林,汪凱文吩咐停車搭起帳幕準備過夜。


    穆乘風將車杠一拋,瞞跚走到溪邊,俯下身子把自己整個頭部深深埋進溪水裏。


    洗淨汗漬,解了渴意,順手摘了些野果,填飽了肚皮,然後仰麵倒在草地上,瞑目而臥,刹那間,仿佛全身骨骼都,快散開了,心靈所受的屈辱,肉體所受的折磨頓時都湧上心頭。


    人在痛苦之際,往往能夠憑仗意誌去忍耐支撐,一旦靜下來,反而感受倍增÷穆乘風正是如此,他熬受了整日的折磨淩辱,沒有叫苦,沒有告饒,此時精神和肉體都鬆馳了,卻也忍,不住呻吟出……


    汪凱文舒適的躺在輪椅上,手裏執著酒壺,嘴中嚼著肉脯,由小紅推著輪椅,緩緩來到穆乘風身旁,笑問道:“穆少俠,覺得哪兒不舒服麽?”


    穆乘風閉目不理,恍若未聞。


    汪凱文又吃吃而笑,說道:“聖人有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穆少俠能吃得苦中苦,將來必為人上人,為什麽生氣,不肯說話呢?”


    穆乘風仍然不理不睬,狀如熟睡。


    汪凱文自顧又道:“啊!老夫明白了,老夫明白了,穆少俠一定是太疲倦,所以懶得開口了。”


    迴頭對小紅等六名少女吩咐道:“你們也不懂事,穆少俠仗義勇為,替你們拉了一天車,如今疲倦了,你們就該生個火堆,大夥兒唱幾支歌,替穆少俠解解悶,同時也表示一點慰勞之意才對。”


    六名少女齊聲答應,連忙在穆乘風身旁生起火堆。


    大夥兒圍著火堆盤膝而坐,一麵鼓掌合節,一麵輕啟朱唇,漫聲唱道:“昨夜泛舟臨雙溪,月影波光夜遲遲……”


    才唱了兩句,汪凱文就搖頭道:“不好!不好!這種‘佳人鎖眉一身愁’的調調兒,叫人聽來越加心煩,穆少俠是大丈夫,大英雄該唱個慷慨激昂些的。”


    眾女低商議了一陣,重又唱道:“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行人刁鬥風月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營萬裏無城廊,雨雪紛紛連大漢,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這一曲果然聲調激昂,高吭入雲,字句音韻都充滿了蓬勃之氣。


    但汪凱文聽到一半,仍舊搖頭不滿,說道:“調是老調,詞也是老詞,如今太平盛世,哪兒來的烽火胡騎?再換一首新一些的,要切合當前情景,才能使穆少俠消去心中不平的氣憤。”


    眾女聽了這話,都覺得十分為難,商議了好半晌,才由小桃代表迴答道:“縱有新詞新調,不一定姐妹們都會唱,婢子倒想到一首新歌,不知由婢子一個唱行不行?”


    汪凱文道:“行!隻要唱得得穆少俠滿意,老夫重重有賞。”


    小桃盈盈一笑,便獨自唱道:


    文王食子含淚吞,換來周柞八百春。


    仲達笑納中幗衣,三分天一始歸晉。


    古來帝王尚忍辱,問君何事滿不平?


    一曲甫畢,汪凱文已大聲叫起好來,讚道:“好歌詞,這才是即情應景,寓意深長,難得,難得。”


    低頭一望穆乘風,卻見他木然無動於衷,真挺挺躺在火堆邊。連眼皮也沒有睜一下。


    汪凱文皺皺眉頭,接著又道:“穆少俠一定還沒有聽出歌中好處,小桃,你再唱一首給穆少俠聽。”


    小桃清了清嗓子,果然又接著唱道:“太太負販行井市,皆緣時乖運不濟,韓信受辱屈胯下,英雄不淪出身低,古來將陽尚如此,問君何事長歎息……”


    汪凱文剛想讚好,卻見穆乘風鼾聲隱隱,居然已經睡熟了。


    他心中一陣惱怒,手一翻,竟將半壺烈酒,全淋在穆乘風身上。


    傷口被烈酒的燒,宛如刀割火烙,隻痛得穆乘風嘶聲大叫,猛地從草地上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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