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腐安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原是應該的,三姑雖然斷了一隻腳,她若知道你已經平安無恙,相信她會含笑釋懷了。”


    穆乘風歎道:“小侄隻覺得人與人之間,恩仇界線,太難分辨,譬如黃羽與我無仇無恨,僅為了霍玉蘭一麵之辭,便欲將我置之死地,可是,那冉肖蓮,卻在危急關頭,不惜冒險救我脫險,究竟他們誰算對我有恩?誰算對我有仇?真叫人無從論斷。”


    杜腐忽然目光一閃,道:“你提起冉肖蓮,我倒想起一樁怪事,當咱們得神鷹之助,追蹤趕到封城外那座莊院的時候,因為去遲了一步,複仇會主已經焚莊逃走,火勢熄滅後,卻在一間石屋內,發現一具女人的屍體……”


    穆乘風大驚問道:“那具屍體像什麽模樣?”


    杜腐道:“屍體的頭顱,已遭內家掌力擊碎,麵貌無從辨識,但在背被卻被人用利刃刻劃了四個字,寫著‘抗命者戒’。”


    穆乘風心頭一震,失聲道:“一定是冉肖蓮她舍命救我脫險,自己竟遭了複仇會的毒手……”


    語聲一陣顫抖,淒然又道:“唉!這可憐的女人,一生受盡了欺淩和屈辱,想不到臨死也如此淒慘。”


    杜腐卻微微一笑,道:“你說她死得可憐,我倒以為她死得奇怪。”


    穆乘風詫道:“怎樣奇怪?”


    杜腐笑著從懷裏取出一封信,說道:“你先看看這封信是誰寫的?”


    穆乘風見那封套上寫著:“留交巫老前輩親啟”字樣,連忙抽出內箋,其中也隻有寥寥數語,寫道:“複仇會主即一劍堡主,欲求確證,速往終南。”


    箋內未落姓名,但字跡娟秀,一看即知是出自女子手筆。


    穆乘風愕然道:“這封信是從哪裏得到的?”


    杜腐道:“咱們由那座莊院折返客棧,這封信已經存放在櫃上了,據客棧掌櫃說,送信人是個少年書生,而且說話時語聲清脆,一雙大大的眼睛十指纖細白嫩……你想,除了冉肖蓮,還有誰知道複仇會主就是一劍堡主?”


    穆乘風不禁皺起眉頭,沉吟道:“這的確是件奇怪的事,如果冉肖蓮沒有死,那被殺的女人又是誰呢?四叔,你看會不會是她事先寫好了這封信,付托給一位心腹侍女送去?”


    杜腐笑道:“當然也有此可能,不過,我總覺得那冉肖蓮不是平凡女子,她既然對人世懷著滿腹仇恨,豈能甘心就這般默默無聞的死了。”


    穆乘風喟然道:“這世上虧欠她的太多,但願她能獲得些補償才公平。”


    杜腐道:“話雖如此,但那份補償的代價,隻怕十分沉重……”接著,話鋒一轉,低聲問道:“這些日子你在堡中可曾查到什麽證據嗎?”


    穆乘風道:“小侄來此不過數日,隻查出那位吳老夫子是複仇會布置的內線,此外尚無重要的發現。”


    杜腐注目道:“秦金二老既是複仇會護法,如今又證實吳俊也是一丘之貉,這豈非表示宋飛鴻就是複仇會主麽?”


    穆乘風搖了搖頭,說道:“據小侄所見,現在一劍堡的確已經被複仇會暗中把持控製,但若說宋飛鴻就是複仇會主,卻不太可能。”


    杜腐驚訝道:“怎見得?”


    穆乘風便將幾天內所經曆過,詳細說了一遍。


    杜腐聽完,默然良久,才蹙眉問道:“依你看來,那歐陽佩如的病,究竟是真的或是假的?”


    穆乘風道:“這一點,小侄不也擅下斷語,當她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好像確有些瘋癲,可是,從她對小侄的言談行事看又像清醒得很。”


    杜腐微微頷首,道:“看來要證實宋飛鴻是不是複仇會主,關鍵就在他的妻子身上,我想那歐陽佩如一定有什麽難言的隱衷,所謂瘋病,隻是裝出來的吧!”


    穆乘風道:“小侄本來也這麽猜想,但前天夜晚,看見她在水潭邊焚香祭禱,言語離奇,神情癡迷,卻又不像是假裝。”


    杜腐道:“這容易,今天晚上你帶我去後園親自看看,不難立判真假。”


    穆乘風突然記起歐陽佩如中毒的事,忙問道:“四叔提到巫山百禽宮的巫老前輩,莫非就是假冒六叔義母的那俠獨臂婆婆嗎?”


    杜腐笑:“不錯,你們從沒有見過麵,以致鬧出昨夜那場誤會,事後九娘談起來人的衣著和容貌,咱們才想到可能是你。”


    穆乘風又問;“跟巫老前輩同住的少年男女是誰?”


    杜腐道:“那是九娘的外孫兒女,男的名齊效先,女的叫月眉,別看他們姊弟倆年紀輕,一身武功卻已盡得百禽宮真傳……”


    穆乘風笑道:“可不是嗎,昨夜他們姊妹倆偷人後園,不知用的什麽功夫,竟將易夫人製住,渾身找不出傷痕,隻是昏迷不醒。”


    杜腐詫道:“有這種事?他們迴來怎麽沒有提起呢?”


    飛蛇宗東海在旁笑著接道:“八成又是阿毛在劃他那一窩毒蜂了,他惹出事來,怕挨奶奶的罵,自然不敢提起。”


    杜腐搖頭道:“這孩子太頑皮,幸虧今天咱們見了麵,豈不鬧出變故來!”


    穆乘風道:“變故已經鬧出來了,隻不知是否來得及彌補?”於是,把蓮翹邀約巫九娘去上房的目的告訴了黃宗二人。


    宗東海失驚道:“真讓他們祖孫三個吃下了陰陽果倒還好,怕隻怕他們看出破綻,彼此扯破了臉皮,那卻不是鬧著玩的……”


    杜腐催促道:“解鈴還須係鈴人,康賢侄,你快些去一趟,先穩住蓮翹,蜂毒解藥我自會送到書房來。”接著,又低叮囑道:“咱們的真正身份和關係,暫時不能泄漏,言語上務必要多多謹慎。”


    穆乘風點頭答應,匆匆離開了西院,趕往上房。


    一路上,想到杜腐和宗東海突然出現在一劍堡,不禁為之興奮萬分,他正感孤立無助,難以兼顧蓮翹母女,如今恰似天上飛來援兵,以後,有杜腐從旁襄助互相唿應,何愁不能對付區區一個吳俊?


    他心裏一陣振舍,步履也輕快了許多,轉瞬間已來到後院上房樓口,隻見三四名幹粗活的仆婦,正圍在樓梯口探頭張腦,竊竊私議著,顯得驚惶不安的樣子。


    繡樓上,寂然如死,不聞絲毫聲息。


    穆乘風詫異的問道:“你們在瞧看些什麽?”


    仆婦們見了穆乘風,都鬆了一口氣,七嘴八舌答道:“穆少俠快請上樓去看看,隻怕上麵出了事啦……”


    穆乘風驚道:“出了什麽事?”


    其中一個口齒較伶俐的道:“咱們隻知道姑娘請太平山莊的一俠老太太在樓上麵晤麵,傳下話來,任何人都不準擅自到樓上去,可是,那位老太太來了沒一會工夫,卻聽見樓上乒乒乓乓一陣亂,就像有人有上麵打架似的……”


    穆乘風駭然道:“這是多久的事了?”


    那佧婦道:“差不多快個把時辰,到現在卻沒有一點聲音,也沒見客人下來,咱們又不敢上樓去看。”


    穆乘風道:“樓上除了姑娘和客人,還有什麽人?”


    那仆婦道:“隻有春蘭和秋菊兩個大丫頭,全沒見下樓來。”


    穆乘風情知不妙,連忙飛步跨上樓梯同進高聲叫道:“小琴!小琴……”


    叫聲未聞迴應,繡樓上珠簾深垂,紗羅迎負,一片寥寂。


    穆乘風顧不得避嫌禮節,揮手挑起珠簾,一腳踏進樓上那個待客的小廳,目光掃過,卻驚得倒抽一口涼氣……


    小廳內,桌翻椅倒,血汙狼藉,兩名丫環挺挺倒臥在門邊,背上都被得劍貫穿,蓮翹和袁玉釵環斜亂,嘴角溢血,雙雙昏倒在樓窗近處,巫九是盤膝跌坐牆下,臉部殷紅斑斑,血肉模糊,好像被什麽滾燙的液汁燒傷,兩隻眼睛全都瞎了,正用獨臂緊緊拉著一雙昏迷不醒的孫兒女,在那兒運功調息。


    那隻烏木拐杖,卻遠遠拋在對麵屋角下,另外在巫九娘的左肩和身後牆壁上,分別嵌著兩枚金光閃閃發亮的金環。


    房裏一共六個人,非死即傷,其狀觸目驚心,慘不忍睹,唯一清醒的人,隻有那雙目俱瞎,身受重傷的巫九娘了。


    穆乘風衝進房門時,巫九娘業已警覺的中止了調息,無奈她兩隻眼睛全都瞎了,僅有一條手臂,又緊抱著愛孫,雖然發現有人來了,卻騰不出手應敵,空自眨著一雙瞎眼,仰起血肉模糊的醜臉,怔怔對著房門。


    這情景,不問可知,必定是蓮翹和袁玉性急下手,被巫九娘揭穿了秘密,才翻臉動起武來。


    穆乘風見巫九娘猶有敵意,忙低聲說道:“巫老前輩請勿驚疑,晚輩是穆乘風,剛才已經跟黃四叔他們見過麵了……,’巫九娘輕“哦”了一聲,神情略弛,卻沒有開口。


    穆乘風又道:“這是一場天大的誤會,可惜晚輩來遲了一步……如今且先替諸位療治傷勢,慢慢再跟老前輩解釋。”


    巫九娘點了點頭,喘息著道:“她們不知用什麽毒物?將老婆子這兩個劣孫迷昏……穆少俠,你是否能先替老婆子尋找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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