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乘風道:“應該不假,那老婦姓燕名紅杏,也由在下援救脫險,現在安頓在那邊山下石洞中,老前輩如果不信,可以當麵詢問。”


    宋飛鴻緩緩點了點頭,口裏反複低念著“燕紅杏”三個字,突然迴顧身後另一名錦袍老人,道:“金老,你聽過‘燕紅杏’這個名字麽?”


    那“八臂天王”金鬆一直沒有開過口,此時欠身答道:“屬下僅知當年三目天魔繼堯曾有一女,名叫燕娥,妖嬈善媚,四兇皆爭寵不讓,其後,惡人穀散亡,燕娥亦不知所終,或許就是這個燕紅杏也難說。”


    屠龍手秦昭然道:“但據聞那燕娥容貌甚美,並非殘廢,而且江湖傳言,四兇星散逃匿之前,那燕娥早就死了。”


    宋飛鴻微笑道:“白雲蒼狗,滄海桑田,數十年前的美女,現在自然已了老嫗,至於殘廢不殘廢,那就更無從預料了,既然穆少俠述及他們夫妻如此恩愛情深,理當前去見見。”


    穆乘風正色道:“相見固無不可,但老前輩卻須俯允,不能傷害他們夫婦。”


    宋飛鴻笑道:“那是自然,我已經申言在先,彼此僅以仇,並無私怨,隻要能得確切保證他們不再為禍武林,咱們又何必非傷他不可。”


    穆乘風才放了心,俯身托起章奮,領路向山腳石洞走去。


    這時,天色早已大亮,林口火勢猶未熄滅,天光火色,照得附近山石,一片血紅。


    抵達洞口,穆乘風移去巨石,帶著章奮先進入洞中。


    秦昭然趁機搶前一步,低聲道:“堡主”


    宋飛鴻一擺手,攔住他的話頭,道:“洞中想必狹窄,你們就在附近隨意休息,不必進來了。”不待秦昭然再開口,舉步走了進去。


    秦、金二人互望一眼,隻得遵命留在洞外。


    宋飛鴻走進石洞,一眼瞥見洞中還有一個紅蓮道人,不期怔了怔,訝問道:“這位道長是誰?也是少俠從火窟中救出來的麽?”


    穆乘風搖頭笑道:“不!他跟在下另有私事尚待了結。”說著,足尖輕挑,將紅蓮道人向洞底“踢”了兩個翻滾,騰出空地,以便待客。


    宋飛鴻眉微皺,卻沒有再問什麽。


    穆乘風順手過一塊石頭,擱在洞口旁邊光亮處,歉意地笑笑,道:“山窩簡陋,無椅可用,老前輩將就坐坐吧!”


    宋飛鴻倒頗隨和,輕撩儒衫,在石塊上坐了下來,指著地上老婦問道:“她就是燕紅杏?”


    穆乘風道:“是的,老前輩若有話詢問,可請請略待片刻?在下想先讓他們夫妻見見麵,因為章奮傷勢甚重,恐怕不能支持太久……”


    宋飛鴻爽然道:“少俠盡管請便,宋某能得目睹他們夫妻綣深情,於願己足,其實並沒有什麽可詢問的。”


    穆乘風告了簡要,首先替殘廢老婦解開穴道。


    老婦並未受傷,穴道一解,立即睜眼張顧,滿臉驚惶之色,尖叫道:“這是什麽地方呢?你們又是誰?”


    穆乘風含笑道:“前輩切莫驚疑,此地距離起火樹林不遠,咱們也不是壞人,現在前輩伉麗平安脫險了。”


    老婦茫然道:“你說什麽?難道咱們居住的林子當真失火了嗎?”


    穆乘風微怔道:“莫非前輩至今還不知道樹林失火的事?”


    老婦道:“我怎麽知道?當時我正在地底,又不能出去查看,隻聞到一陣陣焦臭味,房頂熱烘烘的,叫天不應,那殺千刀的不知死到什麽地方去了,後來後來……”


    穆乘風道:“後來被人點閉了穴道,背出地底秘室,對嗎?”


    老婦應聲道:“不錯,我記起來了,是紅蓮道人奔進來救了我,但他沒讓我多問,就點了我的昏穴。”


    穆乘風點頭道:“這樣就對了,前輩伉倆所居林子,業已被大火燒光。不過,所幸已脫險,尚未葬身火窟。”


    老婦突然焦急地問道:“怎麽?林子全都燒光啦?”


    穆乘風道:“是的現在恐怕已燒成一片焦土了。”


    老婦神情一震,竟掩麵痛哭起來,連連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穆乘風忙道:“前輩何須悲愉?在下已經說過,賢伉倆都幸而脫險,章老前輩也沒有葬身火窟……”


    老婦搖頭唏噓道:“我難過的不是那老家夥,我是可惜房裏十口大木箱,那裏麵全是我心愛的花衣服,這一來,豈不都被大火燒光了麽?嗚!嗚!”


    穆乘風聽得一愣,洞口的宋飛鴻卻哈哈大笑起來。


    老婦哭聲立止,怒目叱道:“你笑什麽?東西不是你的,你自然不覺得心疼,那些衣服都是嶄新的,我平時舍不得穿,舍不得用,現在一把火燒得個淨光,難道我不該哭嗎?”


    宋飛鴻大笑道:“該哭!該哭!如此夫妻,如此情義,那章奮,更該痛哭一場才對。”


    穆乘風臉上一陣臊紅,沉聲道:“你幸免大難,全無一語問及丈夫的安危,卻心疼十箱衣服,莫非那十箱衣服竟比丈夫還重要?看來章老前輩在為你受了數十苦,你竟是個寡情無義的女人了。”


    老婦冷嗤道:“你懂什麽,便是十個章奮,也及不上那十箱衣服重要,若非為了……”


    突然住口,一把從地上拖起火神章奮,用力搖撼著叫道:“章奮!章奮!老不死的,你聽見沒有?咱們那十箱衣服全燒光啦!”


    穆乘風喝道:“住手!你沒看見他受了重傷嗎?”


    老婦厲吼道:“我不管,他死了活該,但要賠我那些衣服,老不死,殺千刀,你答應送給我的東西,為什麽放火燒了?你這個騙子,我要你賠!要你賠……”哭鬧之際,甚至揮掌毆打章奮傷痕遍布的臉頰。


    穆乘風忍無可忍,揚手一指,又點了老婦穴道,石洞中遽然沉靜下來,隻剩下穆乘風短促的唿吸聲,在黝暗中起伏激蕩。


    顯然,他太意外,也深深替章奮感到悲憤和不值。


    宋飛鴻輕籲一口氣,搖頭歎道:“嗬!這就是女人!”


    穆乘風默默不語,運掌起落,拍開了章奮的閉穴。


    章奮已經氣若遊絲,但他滿腔關注,仍綰係在老妻身上,隻見他嘴唇蠕動,喃喃唿喚:“紅杏!你在哪兒?紅杏!紅杏!”


    穆乘風劍眉一剔,冷冷道:“她已經死了!”


    “什麽?”章奮如遭雷轟,猛地掌身坐起,翻著一雙潰爛的瞎眼,厲喝道:“誰?誰說的?誰說紅杏她已經死了?”


    穆乘風木然答道:“我說的。”


    章奮突然反手一探,緊緊抓住穆乘風左肘,沉聲道:“你是誰?你憑什麽敢胡說八道?”


    穆乘風任他扣住手肘,並不掙紮,緩緩道:“在下穆乘風。”


    章奮冷哼道:“這名字從未聽說過,想必是個無名小輩,初出道的雛兒?”


    穆乘風道:“不錯,在下本來就是無名之輩,也未以名聲自炫,但老前輩雖名震天下,結果又如何了呢?”


    章奮厲聲叱道:“你說老夫結果如何?”


    穆乘風哂道:“為一個寡情無義的女人,落得困頓荒林,最後,險些連老命也葬身在火窟之中。”


    章奮勃然大怒,厲聲道:“小輩,你膽敢出言侮辱紅杏,罵他是寡情無義的女人?你大約是活得不耐煩了!”


    穆乘風冷冷一哼,道:“依在下看,老前輩今猶執迷不悟,才燭真正活得不耐煩了。”


    章奮五指一緊,揚掌叱道:“你再說一句,看老夫能不能劈了你?”


    穆乘風神色不變,道:“別說劈了在下,縱是將在下碎屍萬段,在也還是那句話:燕紅杏寡情無義,為她困頓數十年,太不值得。”


    “胡說!”章奮一聲怒吼,揮掌疾落,果真向穆乘風迎頭劈了下來。


    穆乘風輕輕抬起右手,隻一翻,已將章奮手掌按住,淡然一笑,道:“章老前輩,為何恩將仇報,敵友不分?”


    章奮用力一掙竟未掙脫,右手飛快地一鬆一收,當胸一拳搗出,喝道:“呸!你跟老夫有什麽屁恩?”


    穆乘風左腕橫劃半個弧形,輕描淡寫將他右拳扣住,正色沉聲道:“在下親冒大火,從千鈞一發中援救老前輩脫險,縱然說不上恩,至少是個朋友,但老前輩那廝守了數十年的女人,臨危卻把老前輩的生死,看得比十箱衣服都不如,可笑你英雄一世,身份竟這般微賤?”


    章奮突然渾身一震,急問道:“你說什麽?那十箱衣服怎麽樣了?”


    穆乘風搖頭歎道:“在下沒有見過那些衣服,但料不過是些錦緞絲綢而已,再珍貴,也不會……”


    誰知章奮沒等他說完,竟氣急敗壞道:“該死!我怎會忘了那些衣服,快快些放手,讓我走!讓我走!”


    一麵說,一麵掙紮,情急之狀,溢於言表。


    穆乘風詫道:“老前輩要到哪兒去?”


    章奮惶然顫聲道:“我……我得去救出那十隻衣箱……”


    穆乘風道:“老前輩不必去了,就算那些衣箱是鐵打鋼鑄的,現在,也都早燒溶了!”


    章奮氣咻咻道:“箱子燒了不要緊,隻要那些衣服還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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