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乘風唯唯諾諾,身不由己來到上房,尚未踏進小廳門檻,就聽裏麵嬌笑道:“好呀!人沒見麵,先嚼舌根,翹丫頭,你倒說說明白,誰的嘴巴厲害?”


    隨著笑語,一位雙十年華的黃衣少女已攔在門前。


    那少女好大一對眼睛,鵝蛋臉兒,雙眉如畫,襯著滿頭烏亮雲發,一張宜嗔宜喜的嬌靨,兩隻手叉著小蠻腰,嫵媚之中,帶著幾分剛健。


    宋蓮翹連忙鬆了穆乘風的手腕,赧然笑道:“來!穆大哥,我替你引見,這位就是袁家二姐……”


    穆乘風剛抱拳施禮,沒想到袁傾城手一擺,道:“慢些引見,先把話說清楚,是誰嘴巴厲害,不能招惹?”


    宋蓮翹笑道:“二姐,人家又不是說你!”


    袁傾城抿著嘴道:“不是說我?那是說的誰?”


    宋蓮翹正無詞以對,廳內又走出另一位黃衣少女,笑叱道:“二妹也真是,初次見麵,就攔住人家不讓進來,翹丫頭不要緊,瞧人家穆少俠多尷尬,還不快閃開去。”


    袁傾城不依,嬌嗔道:“誰叫她背後罵人啦!”


    那黃衣少女道:“人家已經說過,又不是罵的你。”


    袁傾城道:“那她罵的是誰?”


    黃衣少女笑道:“就算罵我吧,快讓路。”


    袁傾城揚揚黛眉,朝宋蓮翹一撇嘴,也笑道:“看在穆少俠份上,暫且饒你一遭,等會兒咱們再算賬。”


    接著,側身讓路,又向穆乘風檢衽一禮,道:“穆少俠別見怪,咱們跟翹丫頭鬧慣了,你多包涵!”


    穆乘風連忙拱手道:“姑娘言重了。”


    大家入廳重新坐下,穆乘風才看清袁氏雙姝竟是生得一般模樣,又都穿的一身黃衣,甚至說話的聲音也十分近似,假如不是一個端莊嫻靜,一個爽朗活潑,實令人分別不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由於袁氏雙姝性格相異,穆乘風又想到自己的師父,前後才僅數月,師父的容貌依舊,性情卻已大變,假如一母有胞的,孿生姐妹心性都不盡相同,一個遭受重大刺激的人,會不會遽然改變性格呢?


    穆乘風人在廳中,思想早已飛馳千裏。


    袁素問端然正坐,靜靜的也沒有開口,隻有袁傾城和宋蓮翹時而竊竊私語,時而又拌嘴笑鬧,燕語鶯聲,喋喋不休。


    那袁傾城灑脫豪爽,頗有男子氣概,一雙眼睛,盡在打量著穆乘風,忽然,嬌笑問道:“有件事,我總是不明白,想請教穆少俠。”


    穆乘風忙應道:“不敢當,姑娘請問。”


    袁傾城眨著眼笑道:“我好奇怪,咱們翹丫頭一向眼高於頂,視天下男人如糞土,怎的竟跟穆少俠一見如故,這究竟是什麽原因,穆少俠能告訴咱們麽?”


    穆乘風不禁一怔,口中呐呐道:“這……這……”


    袁傾城掩嘴輕笑,道:“我是想到就說,如有失禮之處,少俠休怪!”


    宋蓮翹見穆乘風受窘,道:“這有什麽奇怪的,讓我告訴你。”


    袁傾城笑罵道:“人家現在是請教穆少俠,誰問你啦?虧你倒臉厚,不害臊!”


    宋蓮翹頓腳叫道:“大姐,你也不管管她,瞧她越說越不像話了!”


    袁素問這才嗬責妹妹道:“二妹,玩笑要適可而止,咱們跟穆少俠還是初見。”


    袁傾城笑道:“初見有什麽關係,人家昨天也才初見,可不就已經哥哥妹妹,叫得挺親熱了?”


    宋蓮翹嬌靨飛紅,叫道:“你要是瞧著眼紅,也可以叫聲大哥,誰也沒攔著!”


    這一來,窘得袁傾城臉上紅彤彤,急忙笑啐道:“去你的,你二姐才不是那種人,君子不奪人之所好,盡管放心吧。”


    姐妹倆笑鬧不停,尤其在女多男少的情況下,女娃兒的坦率和大膽,出口毫無顧忌,往往比男人們玩笑猶有過之。


    穆乘風初履江湖,第一次跟女孩子交往,就碰上嘴不饒人的袁傾城,直臊得玉麵發燙,心跳怦怦,低頭,如坐針氈。


    袁素問瞧著過意不去,含笑解釋道:“咱們和小翹,還有懷玉山摘星山莊的淩家姐妹,都是異姓金蘭之交,大家年齡相仿,見了麵,總是瘋瘋癲癲的,少俠不要放在心上。”


    正談著,一陣步履聲響,乾坤雙劍並肩走了進來。


    說也奇怪,那袁傾城正和宋蓮翹笑鬧得起勁,一見許家兄弟出現門外,頓時收斂了笑語,廳中立即沉靜下來。


    許煊猶未感覺,雙手拱,道:“前廳酒筵已經齊備,家父請三位姑娘和穆兄前往一敘。”


    話完,袁氏姐妹默然未應。


    許煊眉峰微蹩,又道:“家父有命,請姑娘們……”


    宋蓮翹冷冷道:“好啦!知道了,先去告訴一聲,說咱們隨後就來。”


    許煊這才發覺氣氛有些不對勁,忙笑道:“我爹的意思是,大夥兒都已經入座相候,所以,要咱們兄弟陪諸位現在就去……”


    宋蓮翹不悅道:“姑父有沒有交待?如果咱們一定要等一會兒再去,那時怎麽辦?”


    許煊尷尬地一笑道:“那……那……那……”


    宋蓮翹冷哼一聲,道:“那什麽?那是請咱們去吃飯,並不是咱們犯了法,要你們來押解去受審問罪的,大表哥,你說對不對?”


    許煊連聲道:“對!對!對,都怪小兄不會說話,好好一件事,卻惹得表妹不高興。”


    許羨陰笑接道:“大約是咱們來的不湊巧,剛才還聽見表妹在談笑風生,偏偏一見到咱們兩個,就變喜為怒了!”


    宋蓮翹不悅,道:“就算是,又怎麽樣?”


    許羨笑道:“既然表妹嫌咱們打擾了高興,咱們就遵命先行告退,總該好了吧!”說著恭恭敬敬的欠身一禮,退出廳外。


    穆乘風連忙站起,拱手道:“姑娘們不妨從容些,在下隨許兄先走一步。”


    宋蓮翹訝然道:“你不跟咱們一塊兒麽?”


    穆乘風道:“臥龍山莊許大俠見召,想必有事垂詢,我是晚輩,去遲了,豈不失禮。”


    宋蓮翹迴頭望望袁氏姐妹,袁素問頷首道:“別讓許伯父久候,索性大夥兒一齊去吧。”


    袁傾城卻悄悄跟宋蓮翹扮了個鬼臉,懶洋洋站起身子,輕輕籲道:“走吧!我也真有些餓了。”


    宋蓮翹也欣然隨眾離了後院上房。


    一路上,大家都很少開口,尤其許羨,不時以怨毒的眼光投落穆乘風,眉宇間隱隱泛射出憎恨和殺機。


    酒筵設在客棧第二進院落的正廳上,為了接待臥龍山莊許誌安,後麵兩進院落已經全部騰讓出來,閑雜人等一概在第二進院門前擋駕。


    臥龍山莊名列“三莊二島一竹林”,在武林中聲譽不遜於終南“流雲堡”,更淩駕四門五派之上,是以穆乘風揣測,那臥龍山莊莊主許誌安,如非威猛魁梧,必然就是一位精明深沉的老者。


    誰知一見之下,竟是大謬不然。


    許誌安不僅生得白淨無須,一派斯文,看上去頂多隻有四十左右,跟孫天民的威猛虯髯,成了鮮明對此。


    穆乘風以晚輩之禮拜見,許誌安十分謙和,含笑欠身,僅受了半禮,大夥兒便依序入席。


    酒過數巡,許誌安望著穆乘風,斂容說道:“晨間散步時,聽孫洪二位談及老弟的誘敵之計,巧思獨遠,深令老夫佩服,據說老弟身負師門沉冤,現正浪亦天涯謀求昭雪,如此誌向,尤屬難能可貴,老夫生平最敬忠誠血性青年,倘蒙不棄,臥龍山莊隨時願為老弟稍盡綿薄。”


    穆乘風恭敬地答道:“莊主盛意,晚輩謹代先師領謝,唯以礙於師門隱衷,眼下未便掬誠誠坦陳始末,乖理之處,尚祈莊主曲諒。”


    許誌安歎道:“奇人異士,大多不屑為人所拘束,老夫雖無緣識荊令師,亦可概見令師必屬絕世高人,惟歎無福,慳於一麵。”


    說到這裏,轉過話題道:“譬如此次劍魔沈破浪複出之變,以事而論,又何不是激於冤怨,說句不怕開罪四門五派的話,縹緲峰之巔那檔子事,的確做得有欠妥當。”目光一掃洪濤,不期然住了口。


    七步追魂手洪濤笑道:“莊主盡請說下去,洪濤雖身為四門一份子,卻深願敬聆莊主主持公論。”


    許誌安微笑道:“我說這話,乍聽起來,好像有些吃裏扒外,實則自問言出肺腑,絕無偏袒。”


    微頓,淺淺喝了一口酒,才接道:“二十年前,沈破浪以十柄“逆滄瀾之子”威震武林,罕有匹敵。若非天縱奇才,何克臻此。惟以其人孤高自賞,不入俗流,過於恃才傲物,難免遭人嫉妒。於是,眾口爍金,千夫所指,皆以‘劍魔’相稱,說穿了,不過是‘暗存畏之之心,陰萌排斥之念’,渲染匏大,故甚其詞,以圖一快私心,藉泄妒恨而已。


    “於是乎,沈破浪被天下武林視為‘邪魔’,也成了‘煞星’,既不諒於正派,更不見容於邪道,終於勘破世情,孤隱深山。”


    “接著,才又有這場牽強附會的謠傳,居然硬指一個死了的人,竟重麵江湖,濫殺無辜……”


    穆乘風聽得神情震撼,眸中異彩連閃,不覺脫口道:“如此說來,莊主竟是不信這些血腥殺劫是劍魔沈破浪所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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