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老頭微微頷首,低聲問道:“東家起來了沒有?”


    那光頭壯漢道:“早起來了,四哥有事?”


    枯瘦老頭道:“有件要緊事,快替我通報一聲。”


    光頭壯漢笑道:“自家弟兄,四哥盡管請吧,東家不會見怪的。”


    枯瘦老頭也不多說,旋動門柄,推門而入。


    內室裏,床、桌、幾、櫥一應俱全,但卻偏偏不見人影。


    枯瘦老頭穿過內室,走到一排書櫥前,舉手將櫥旁的小繩一連拉動了四次,然後退開數步,垂手等候。


    片刻後,書櫥緩緩轉動,露出一道暗門,一個駝背老人,從門內走了出來。


    那駝背老人生得奇醜無比,一顆頭上下齊尖,形如橄欖,細眉,塌鼻,招風耳,一雙眼珠更是白多黑少,令人望而生厭。


    但,老人的一身衣飾,卻十分華麗,身著錦袍輕裘,足蹬厚底緞靴,胸前攏著白貂皮的手籠,襟邊露出的白金鑲翡翠的鼻煙盒鏈,簡直是一副大土豪的打扮。


    不過,他攏在貂皮手籠中的左袖,輕飄飄的,顯然隻有一條右臂。


    枯瘦老頭對駝背老人,異常恭敬,搶著躬身道:“東家早,驚擾您了!”


    駝背老人微微一笑,道:“不早啦,都快辰時了是不是?老四,場子想必散了,是麽?”


    枯瘦老人垂手,躬身道:“迴東家的話...”


    駝背老人笑著打斷道:“又來了,我不是早就說過,咱們明麵上是主仆,私下裏是兄弟,這兒又沒有外人,滿嘴東家的喊,該有多別扭!”


    枯瘦老頭道:“是的,屬下多年習慣了,一時不容易改過來。”


    駝背老人輕歎一聲,道:“這許多年,明裏暗裏,你也委實太辛苦了些。我雖沒掛在嘴上,心裏卻是明白的,換個人,早就亂了。”


    說著,他走到一張藤椅前,慵懶地坐了下來。


    枯瘦老頭連忙捧過一杯熱茶,畢恭畢敬地送到駝背老人手中,一麵含笑道:“大哥要這麽說,小弟真該羞愧死了,這些年來,小弟愚笨,沒能替您分憂。”


    駝背老人悠閑地喝了一口熱茶,道:“自己弟兄,用不著客套,談正事兒吧,老四,找我有什麽事嗎?”


    枯瘦老頭臉色一肅,道:“有件古怪事要稟告大哥,剛才,場子裏來了一位可疑的少年……”


    說到這裏,他語聲一沉,湊在駝背老人耳旁,如此這般的敘述了一遍。


    駝背老人邊聽邊點頭,臉上的神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聽完了,他雙眼暴睜,道:“他有沒有提起自己的姓氏和來曆?”


    枯瘦老頭道:“他沒提,小弟也沒問,已經暗地吩咐人跟蹤了,看樣子,他好像有難言之隱,對來意不願多說。”


    駝背老人又道:“老四,你看他身手如何?”


    枯瘦老頭道:“沉穩深定,英華內斂,是有相當高修為的高手。”


    駝背老人略一沉吟,點頭道:“很好,你就去安排一下,咱們寧可多心些,別叫沙子迷了眼睛。”


    枯瘦老頭應道:“小弟遵命!”一躬身,便要走。


    “且慢!”駝背老人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放迴桌上,陰森森地加了一句。“記住,要活的!”


    枯瘦老頭道:“是!”


    一步步,退出了內室。


    ......


    天,好像要塌下來。


    怒吼的北風,太過於霸道,使得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緊閉了。


    薄暮,街上已經空空蕩蕩,再難看到一個行人。


    這種風雪天氣,最受影響的,就是酒樓。


    試想:風雪這麽大,誰還有興致上館子吃喝?


    所以,風一起,開館子的老板就皺了眉。


    北大街轉角的“醉仙居”,一排四間店麵,樓層高達三層,上下有三十多張桌子。


    跑堂夥計雇了七八個,算得上是沙仙府首屈一指的大酒樓了,可是,今兒個生意一樣慘淡,樓上樓下,總共就穆乘風這一個客人。


    穆乘風中午之前就來了,隻不過一直待到現在還沒走罷了。


    一直喝到現在,算起來,也快坐了一整天了。


    也不知是生意太冷淡,或者是“醉仙居”的夥計們耐性特別好,七八個人侍候他一個,竟沒有一絲怨言。


    相反地,大家都對穆乘風懷著十二萬分的驚訝和好奇。


    穆乘風一人霸了一個席位,借酒澆愁,一杯接著一杯,一壺續上一壺,幾個時辰下來,菜沒吃多少,身後的空酒壇子卻堆了四五隻。


    那都是陳年老窖燒刀子酒,他一個人就喝了足足有十斤,竟然跟沒事人一樣。


    夥計們早就看傻了眼了,想勸他少喝點,但是,做生意又沒這個理,大夥兒都在心裏猜疑,他莫非在賭場不幸遭到慘敗,準備喝醉了尋死麽?


    這念頭,隻在夥計們心頭打著轉兒,誰也沒說出口來。


    冬日晝短夜長,一眨眼工夫,天已經黑了。


    穆乘風喝幹最後一杯酒,忽然站起身來,道:“夥計,結帳!”


    這一聲,夥計們盼得太久了,大夥兒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趕緊上來三四個。


    抹桌的抹桌,收碗的收碗,其中有個陪笑道:“酒菜一共二兩三錢銀子,其中嘛!咳咳!酒錢稍微占的多些,公子,您不再坐一會?還早著哩,才剛入夜!”


    穆乘風搖搖晃晃地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元寶,“啪”地扔在桌上,道:“多的賞給你們,拿去吧!”


    夥計們眼中一亮,心想道:可不是嘛!八成醉了,不然怎麽出手這麽闊綽?


    夥計趕緊把銀子揣進兜裏,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您要不要再坐一會,小的叫廚下做碗醒酒湯來?”


    穆乘風挑了挑劍,笑道:“敢情你以為小爺喝醉了?”


    夥計笑道:“沒醉!沒醉!公子是酒中神仙,海量,哪兒就醉了?”


    也是,一個人喝了十來斤,不算海量,也算得“河量”,不是神仙,也算得標準的大“酒鬼”了!


    穆乘風哈哈大笑,道:“這是小爺平生第一次喝酒,沒想到酒中滋味,果然美妙極了!難怪古人要說醉是一種享受嘞!”


    夥計們三四個人,攙扶著穆乘風,下了樓梯,一直送出門外後,迅速把門關上。


    穆乘風迎著寒風,走了幾步,肚子裏的酒勁被風一激,頓時一陣暈眩。


    他用力搖了搖頭,喃喃地道:“唉!我真的醉了麽?”


    深吸一口真氣,強行壓住了翻騰的酒意。


    酒入腸,化作淚。


    穆乘風步履踉蹌著,借著醉意一路高歌,熱淚早已不知不覺地濕透胸襟。


    穆乘風正唱得起勁,忽然聽道身後有人叱道:“年紀輕輕的,當街耍酒瘋,真惹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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