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泌迴過神來,心中清楚,自家主子總之不會無緣無故對自己說這些事情,想來自家主子既然開口了,定然有自家主子的用意!


    當下劉泌帶著幾分小心翼翼開口問道,“不知道主子的意思是……”


    劉奇帶著幾分玩味說道,“找一些可靠的人,將襄陽龐氏與潁川荀氏的關係傳揚出去,再不濟,也要讓學宮之中的那些人知曉他們的關係!”


    劉泌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自家主子的意思很明確,就是想要借著這個大勢,看看學宮之中的學子,哪些是自己的擁躉者,又有哪些心思偏向了世家豪族!


    劉泌沉寂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王爺,世家為禍不小,王爺如此捧起來一批世家,此事還是要慎重才行!若是出了偏差,恐怕我大漢,就要因此瓦解了!”


    劉奇稍稍沉吟片刻,對於自己的謀劃,劉奇還是很有信心的,當下反唇問道,“闕裏孔氏綿延六百載,聲名在外,門徒遍布我大漢十三州,子泉公可見孔氏對我大漢有威脅否?”


    劉泌帶著幾分感慨說道,“孔聖人言行,可以為後世範,孔氏家風在外,縱然江山放到他們麵前,恐怕孔氏也不敢對朝廷權位心生覬覦,若是孔氏子孫有此野心,怕是會被天下人的唾沫給淹死!”


    劉奇笑眯眯的說道,“那不知子泉公可知子貢拒金,子路受牛之事?”


    劉泌點了點頭,帶著幾分茫然道,“不知王爺所言,與此又有何關係?”


    劉奇繼續開口問道,“敢問子泉公,孝武皇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前,闕裏孔氏地位可有今日之高?孔聖聲望可有今日之盛?”


    聽到劉奇的詢問,劉泌似乎悟到了什麽,皺著眉頭細細思慮,劉奇平靜的開口為劉泌解惑,繼續開口詢問道,“不知子泉公以為,何為君子,何為小人?”


    劉泌一板一眼的迴答道,“有德者君子也,無德者小人也!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君子有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廉勇恥之德,與之相反者,則為小人!故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劉奇繼續開口追問道,“何為善惡?”


    “於世順益為善,於世違損為惡!”劉泌鎮定自若的迴答!


    劉奇頓了頓,“如此,不知子貢、子路二人孰為君子?”


    聽到劉奇的話語,劉泌迷茫了起來,按照世間觀點,子貢有高義,俱不受金,可為世人楷模,而子路受牛,就有幾分挾恩圖報的意思了,可偏生對於這兩件事,就連身為聖人的孔丘,都持有不同態度!


    當下劉泌搖了搖頭說道,“下官不知,還請王爺賜教!”


    劉奇咋舌問道,“那子泉公說一說,以我大漢士林名士碩儒所思所慮,子貢、子路二人所為,何人所為稱得上是君子?”


    劉泌毫不猶豫的開口說道,“自然是子貢,子貢視金錢如糞土,胸懷高義,可以為我輩楷模也!子路受牛,若是一個不好,怕是就成了挾恩圖報了!”


    劉奇點了點頭,開口說道,“若是按照子泉公所言,如今我大漢天下,可有君子否?”


    劉泌歎了口氣說道,“當今天下,君子幾近絕矣!”


    劉奇坦然道,“正是如此,故當今之世,非是道德敗壞,而是欺世盜名之輩,人心不足,不斷效仿子貢,拔高君子標準,以至於天下真君子越來越少!而能得到這個美名的,不外乎如同八廚這樣的邀名之輩,貧寒君子越來越少!若是細細算來,南郡太守申屠子龍可以算得上是當世真君子!


    盧植、鄭玄二人名望在外,可晚年盧植從賊,佐助於袁本初,鄭玄也驥附曹孟德作亂,晚節不保!算不得君子,若非是朝廷需要鄭康成的名望安撫中原百姓,鄭康成的名聲早就臭了!


    而本王想要做的,就是將道德標準降低,子路受牛之事,可以廣為流傳,若非天下非議過剩,唯恐奸人從中作亂,本王都忍不住讓朝中公卿商議,定製出一些律令來呢!子貢拒金雖有高義,可並不值得標榜效仿,等同於提高了百姓行善事的標準!總不可能讓良人行善事還要奉上錢財,如此一來,貧寒者哪有心思做善事!


    同樣的,君子標準降低,那聖人標準也就降低了!孔丘可以為聖賢,那老聃也可為聖賢,王禪也可為聖賢,堯、舜、禹、湯、文王、周公等先賢也可以為聖人,孔子弟子顏迴、曾參等立了儒門派流的子弟也可以為聖!同樣的孟子、荀子等亦可以為聖,道門的莊子、楊子等也可以為聖,墨家的墨子也可以為聖!


    墨子、魯班等可以為匠聖,扁鵲可以為醫聖、易牙可以為廚聖、杜康可以為酒聖、孫子可以為兵聖、神農可以為農聖、範蠡、白圭可以為商聖!


    天下苦名者眾矣!隻要降低聖人標準,給我大漢的一些碩儒名士給予封聖的希望,再不濟,可以稱為賢者,隻要名望給足了,就不怕這些人作亂,如同關西孔子楊伯起、扶風通儒馬孟起等,本王也不吝於給鄭康成一個希望!潁川荀氏有荀卿為聖,弘農楊氏有楊子、楊伯起兩尊聖人撐門麵,再加上本王扶植起來一批學派,到時候和闕裏孔氏爭鋒,這些人就被天下名望的圈子禁錮住了,誰人膽敢對我大漢這九五之尊生出覬覦之心?”


    “嘶……”劉泌倒吸一口涼氣,他不得不佩服劉奇的謀劃,看似是給了這些世家豪族一個更進一步的尊榮機會,卻變相的給這些當世無雙的世家豪族套上了籠頭,將這些世家豪族禁錮起來!


    當下劉泌帶著幾分驚疑不定說道,“弘農楊氏有關西孔子楊伯起的聲望就足夠了,為何王爺卻要再加上一個楊子?”


    劉奇歎了口氣說道,“荀氏自荀神君起便以品性高潔著稱於世,不貪慕權勢,若是拔高荀卿地位,暗中再拔高荀神君的地位,到時候荀氏子孫以荀神君為楷模,自然不會對朝堂產生多大影響,更何況,荀氏的影響力多在士林,而非是在朝堂!


    可弘農楊氏不同,四世三公,比起汝南袁氏也弱不了多少!更何況楊伯起那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家學上更注重子孫為人處世從政之理!反倒是楊子思想,自有其獨到之處,到時候兩尊聖人的學問需要傳播,等過上幾十年數百年,到時候,楊氏一分為二,自然無需多慮!”


    聽到劉奇這紅果果的陽謀,劉泌也是無話可說,就是弘農楊氏明知道這兩尊聖人的聲望是個燙手山芋,怕是也舍不得扔出去,就是毒藥,也要拚命吞下去!


    再加上這遍地紛擁的聖人,想要讓自家聖人影響力拔高,提高自家影響力,那就如同如今朝廷政令一般,開山授徒!而開山授徒,朝廷給予的支持力度有限,更多是名義上的支持,而錢糧上的支持,就是多傾向於弱者!


    就是開山授課,收取束修也是有多有少,有教無類者,自然勝過那些隻看重門第的學宮,束修收取高想要借此斂財的,門徒自然就少了,束修低的,人自然就多了,那背後的學派就要向內傾斜資源,就要消耗自家資源,等同於變相的花錢買名望!


    想到先前的混亂,劉泌歎了口氣說道,“王爺此謀雖好,可先秦百家爭鳴,學術攻伐害人不淺,殺人不見血!當年孝武皇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也未嚐沒有道理!”


    劉奇開口說道,“若是學問沒有一個主導,那這天下混亂,人心思變,就離混亂不遠了!可要是一家獨大,那這天下學問,終究會僵化,直至腐朽!如同本王所言,兼收並蓄,與時俱進方才是正解!


    而朝廷所奉新政,就要克定在一定的圈子之內,若是出格,則天下人共滅之!而這個圈子,就是基礎,如今朝廷政令所行,本王所注的三本書是這些入了學宮學子的必修經典,這數月來,本王也思慮良久,著了幾卷新作,到時候斟酌一番,將這些書冊作為我大漢學子修學的經典!


    而日後官員考核,新定的科舉製科考,更多的就是向本王新作靠攏,到時候,學派可以存在,而本王所修經典,作為我大漢的治國政策方針,取代當年董仲舒獻策,孝武皇帝所定的治國之策!”


    麵對劉奇的手段,劉泌心中也是佩服得很,當下帶著幾分讚歎道,“王爺好大的心胸,好大的謀劃,恐怕日後,王爺所出典籍,更勝孔聖經典!”


    劉奇開口說道,“本王所行,不過是縱觀上古先賢至今所行之治,看曆朝曆代興衰,而定下國策,讓我大漢國祚更加綿延!前代暫且不言,可高祖實行郡縣與分封並行,這才經曆了多少年,就發生了諸侯王作亂,與當年先秦之時商代夏、周代商一樣,再向後,周王室衰落,春秋戰國諸侯並起,諸侯王尊王攘夷,後來曆經春秋戰國,直到暴秦橫掃六國,一統天下,這天下九州才重新一統!


    而本朝當年就陷入了這樣的怪圈,諸侯王勢力日益膨脹,朝廷危機累累,若非是主父偃提出了推恩令,恐怕我大漢也就步了周的後塵,陷入春秋戰國這樣烽煙遍布的局麵!若是說有所不同,不過是從異性變成了同姓肆虐而已,而這內耗,則大大的削弱了我大漢的國力!


    正是基於這樣的危機下,孝武皇帝為了安撫諸侯王,這才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又用以孝治天下為國策,一方麵安撫諸侯王之心,一方麵讓這些諸侯王嫡長以外的子嗣對朝廷感恩戴德,與其說以孝治天下是為了我大漢甄選人才,倒不如說是為了安撫諸侯王之心!


    正是如此,我大漢才渡過了危機!昭宣二帝中興,雖然讓我大漢渡過了危機,可孝武皇帝功勞太大,威名太盛,這二位未曾有魄力改進我大漢國策,雖然我大漢危機過去了,卻也產生了新的危機,世家豪族逐漸在地方上紮根!


    等到王莽之時,朝廷衰弱,世家豪族勢力膨脹,這才是王莽膽敢生出覬覦之心的原因!光武皇帝中興,與其說是漢室中興,倒不如說是這些世家豪族爭鋒,最終光武皇帝勝出,南陽豪族遍布,天下世家橫行!導致天下政令不通,朝廷日益衰弱!


    如同世人都罵孝桓皇帝、孝靈皇帝二位昏庸,可這二位真的昏庸否?良政出不來宮門,又有何用?國庫空虛,天下卻沒有稅賦,公卿百官等著俸祿,士卒等著餉銀賞賜!沒錢,這二位能如何?隻能用一些小心思了!可就是如此,那些對官爵趨之若鶩之人可少?花錢買官的人可少?這些朝廷重臣、國之柱石拿出來的錢財可少了?可有沒有人深思過,這些錢財是從何處來的?


    這二位手中,基本上將為禍我大漢西北邊境的羌敵肅清,算不算功績?至於一些昏庸的行為,本王也不好多做評價,可多半卻是,眼看著朝廷日衰,卻無能為力,隻能破罐子破摔了!


    如今我大漢最大的痼疾就是這遍布的世家豪族,這些人是趴在我大汗的土地之上,吮吸我大漢的鮮血骨髓!本王如何能不肅清?


    至於治國之策,如同本王所行,以史為鑒,觀前人得失,盡量消弭我大漢的矛盾,本王不反對世家豪族謀求富貴,可誰要是魚肉百姓土地,讓百姓生存不下去,那本王也讓他們生存不下去!”


    聽到劉奇平靜之後,滿是殺氣騰騰的話語,劉泌也明白,自家這主子,這迴是動真格的了,有些世家豪族,恐怕也坐不住了,若不然,也不會有諸多人將劉奇捧到這個位置了!現在劉奇為了天下,自然需要有些人割肉抽血,可劉奇若是真登上了九五之位,就需要賞賜天下從龍之功,到時候想動有些人也動不了!


    麵對這樣的事情,劉泌也明白,自家這主子隱匿不出,明顯是在拖延時間,削弱世家豪族的實力,此刻聽到劉奇的謀劃,顯然別有所圖,劉泌自然也就放心了,對於劉奇的一些吩咐,也琢磨出了些許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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