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敖興致勃勃的吩咐宮人將樂湘城剛剛呈來的畫作一一展開,畫的正是王宮花園和含霜宮門前的景象,共有十幅,畫麵精美暫不必說,每一幅畫麵中都會有含霜的影子,有時行走,有時靜坐,有時隻是一個小小的背影,然一舉一動極為傳神,又與畫中之景融為一體,見畫如見人,實在妙哉。


    饒是含霜,也看得呆了。


    通敖見含霜的雙眼從每一幅畫上掃過,眸色漸漸亮起,而唇角也微弱的翹了一下,他頓時眼光大動,喜形於色,如獲至寶一般,隻以為是自己讓畫師“偷偷”在畫中加上她這件事給了她一個驚喜,而她終於被自己“感動”了,嗬嗬的傻笑起來,盯著含霜有史以來第一次在自己麵前露出的笑容,哪怕隻是這麽一點點,也讓他癡了一陣,感歎道:“霜兒笑起來真是好看!”


    含霜聞言一肅,眼神卻不自覺的飄向另一人的方向。


    通敖全然沒有注意到她這一瞬的變化,還沉浸在自我感動和滿滿的幸福之中,一把將含霜摟了過來。


    含霜清楚的看到樂湘城的眼神震了一下,迅速的低下頭,抿著唇拱手道:“臣告退。”


    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她見他轉身離去的背影竟有些踉蹌,而從這一日開始,卻是再沒有畫作被送到她麵前了。


    每年的年中之時,北淵所有部落的首領皆要齊聚到望都王宮,而北淵王身為十二部之首,在經過白日的討論政事過後,至晚自然要大擺宴席款待諸人。


    晚間眾樂師奏響雅樂助興,其中卻有人提出久聞王後含霜善箏,想要一飽耳福,通敖有些為難的看向身邊的含霜,本以為她會拒絕,不料她很痛快的答應了,通敖露出喜色,心裏還道自己的王後終於懂得為夫君顏麵著想了。


    很快,一架刻花鳥漆色古箏被抬到殿內,而一眾樂師也在中央備好了架勢,由含霜起奏,再有樂師們的箏與笛附和,樂音跌宕靈動,讓人如同置身於山川青空之下,眼見急瀑,耳聽泉響,即在眾人都聽的入神的時候,含霜忽然明顯感覺到又新起了一笛音與自己相和。這音顯然不在殿內,而來自於不遠處,有如綿綿細雨,情思悠遠,還有些許的壓抑在其中,是道不盡的相思之苦,不能言的多情繾綣。


    含霜不動聲色。在場的估計隻有樂師們能聽出一二,然而他們自然是沒必要也不敢多什麽口舌的。


    一曲終了,她便站起身來,聲稱疲乏要迴去歇息,通敖連連點頭,笑著囑咐她好好休息,含霜淡淡稱是,隨即退出了擺宴的大殿。


    她喝退身邊所有侍婢和宮人,疾步向一個方向走去,走向那笛音的來處,走到他的麵前。


    他今日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長衫,發髻用一隻白玉簪束起,他慢慢迴過頭,眼底的暗色襯的一張臉愈發顯得蒼白,溫秀之外便又多了幾分蕭然的失意。


    樂湘城定定的凝視著含霜,許久才揖了一禮,道:“見過王後。”


    含霜一眼就看見他手上的竹笛,正與他今日的長衫相襯,有一種青山碧水之感。


    “是你吹的笛子?”


    樂湘城垂下了目光,似乎是掙紮了一陣,才又拱手強笑道:“身似浮雲,心如飛絮,臣自相思,王後不必在意。”


    天外是皎潔的月色,而他的臉卻剛好隱在亭廊的暗處,含霜唯見他的眼神落寞,身形消骨,心裏不禁泛起一陣酸澀,有種想要上前抱抱他的衝動。然而她雖然混亂,但終是將自己這個驚人的想法給逼了迴去,她微微抬高了下巴,想讓自己看起來可以稍稍顯得冷厲一些,殊不知她手上不自覺用力掐住袖口來掩飾緊張的模樣,也都被他看在眼裏。


    含霜離去後,他在黑暗中握了握手中的笛子,將整個人靠在柱子上,目光空茫。


    那人教過他,含霜的古箏彈得極好,有機會若用笛子來配,瀟瀟之情牽動人心,令人生往,才更應景。


    他木然的走迴了住處,在牆下的石缸中舀了滿滿一盆涼水,麵無表情的一頭澆灌在了自己身上,隨後仰頭望天。夜空中的繁星映在他的眼中,無數的光點在閃耀,他的嘴角卻是驀的露出了自嘲的笑意。


    含霜不再如以往,她的大腦似乎開始不由她自己控製,行動也不受控製,她會在走過那片廊下時不由得停下腳步出神,也會在夜半時將他為自己畫過的每一幅題過相思之字的畫作都展開,然後再小心翼翼的收起來。


    直到這一日,她循著自己內心的聲音不覺間又走到了畫苑,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個男子在作畫,當即冷下麵孔問道:“你是誰?樂畫師呢?”


    那人嚇了一跳,惶恐道:“王後贖罪!樂畫師近日感了風寒,但怕耽誤了給王上和王後的畫,於是便托我來替他幾日。”


    含霜心頭一緊:“風寒?”


    “是。”那人道:“雖天氣尚在酷暑,但樂畫師是夜裏著了涼,加之一直帶病作畫不曾將養,這才見重了。”


    含霜沒再說話,扭頭立刻離開了畫苑。


    “咳咳……咳咳咳……”


    宮外的一堵白牆小院內,黑發半披歪在床榻上的樂湘城看著剛剛站在自己屋內摘下帷帽的貴人,咳的更厲害了。


    “王……你怎麽來了?”樂湘城想要掙紮著下榻,含霜卻是冷冰冰的按了下他的肩,道:“躺你的,不必起身了。”


    樂湘城看著她神色淡然的放下她手中的食盒和紙包的藥材,坐在了床邊,將已經熬製好的湯藥遞了過來。他沉默著接過,眼睛始終盯著她的臉。


    含霜維持著冷然的麵孔,卻是不敢與他對視,麵朝著地板。見他老實的將藥喝盡,這才起身道:“不能給你開宮裏的藥,這些都喝完,一日一包,病好了,就迴來畫你的畫。”


    樂湘城道:“王後出宮來我這裏,旁人不知道嗎?”


    含霜飛快的向後看了一眼,他嘴角虛白,臉上也有幾分病中的蠟色。她抿了抿唇,轉身就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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