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我讓你迴來,率先帶她離開,可你卻以為我最後必然要像殺其他人一樣殺掉她,因為私心,你忤逆了我。


    現在,念在你這麽多年從未背叛過我,之前更是替我引出了冰之城的份上,將功補過,放你一馬,如今,你是要我親自出手呢……還是你自己來?淩風,替我勸勸她,將她的無弦琴毀掉,否則……”


    死神夜殤字字生冷,冰冷如刀。


    雪凝月明亮的雙眼圓瞪,震驚地快速轉頭望向身旁不遠處的邪神淩風,似乎不管相信剛才聽到的一切是真的,她語音顫抖,不敢置信地問道:“……淩風,你,你是雪國的……叛徒?”還有一句話她問不出來,城哥哥的死竟然也與他有關?!


    邪神淩風卻像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他的目光隨著死神夜殤之前的話而落在雪凝月麵前的那把琴上。


    那把琴,幻化而出,真的沒有一根弦。


    早聽聞無弦琴以人的靈魂彈奏催命曲,琴聲一出,必定會有亡魂在琴麵上跳舞,凝結成無弦琴的琴弦,如一把雙刃劍,傷人七分,也必定傷己三分。


    邪神眸光深邃地看著她:“丫頭,你信任我嗎?”


    雪凝月皺眉沉吟片刻,內心略有掙紮,少頃便以同樣的眼神迴他:“為什麽不?我相信自己的感覺。淩風,我信任你。”


    然後……邪神淩風就笑了,笑得邪魅蝕骨,顛倒眾生。


    沒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隻是下一刻雪凝月手中的無弦琴已到了他的手中!


    他撫琴的手上纏繞著黑色的真氣,對著之前受了一掌有些虛弱的雪凝月輕聲說道:“丫頭,到我身後來……”


    “不!你將琴給我,你根本不會禦琴,這樣下去琴聲會震斷你的經脈的!”雪凝月急急開口。


    可是邪神淩風卻不再多言。隻是看著她笑,那樣的目光似乎在說:


    “傻瓜,你剛受了那麽重的一掌,心兒姑娘的昏迷讓你痛徹心扉,我又如何能夠再次放心讓你涉險。”


    看著邪神淩風淡笑不語的神情,雪凝月也固執地笑起來,


    她幹脆抬起兩隻手來,纖細的手指在他麵前晃了晃,緊接著,雙手交錯,狠狠戳破了自己的十根手指,


    殷紅的血液滴落下來,映著她同樣沾染血跡的嘴角,以及她那眉心耀眼赤紅的朱砂痣,觸目驚心!


    她對著他第二次開口:“淩風,把琴給我。”


    她從不認為她的命比誰尊貴重要,她也不認為她有任何資格讓誰為了救她而擁有自我犧牲的必要。


    當看著這麽多人為了她挺身而出的那一刻,心裏再度閃現過溫暖的影子,這樣……就夠了。


    眼前的死神是她所招惹,所以,這場滅世災難是受她牽連。


    她欠大家的太多,如果可以,請讓她試著為大家最後勇敢一次,


    如果可以,請讓她和大家一起,共進退,共生死吧!


    邪神淩風看著她,看著她那樣的眼神,那樣的語氣,是那樣的不容置疑。


    她似乎是在宣告,又似乎是在單方麵告訴他一個決定,仿佛在說:“……淩風,你若不將無弦琴還我,除非你想看著我鮮血白流,流幹之後,自虐而死。”


    多麽倔強的女子!


    有那麽一瞬間,讓人不得不相信她真的擁有至高無上、無堅不摧的信念與精神力量,值得信賴!不愧是……所有長老一致通過並認定的光明女神和未來的王後。


    琴,就這樣再度被轉換到雪凝月的手中。


    邪神淩風沉默不語的退至到一旁,幫忙抱起昏迷過去的已經成為廢人的大魔法師心兒姑娘。


    然後,他看見她閉起了眼睛,開始全神貫注的凝氣幻神。


    雪凝月仿佛在想象著手中的無弦琴並非無弦,她就像彈著有弦的七弦琴一樣,左手按弦,右手撥彈琴弦,


    琴在她手下如同活了一般,發出靈活的七個散音七個、九十九個擴音、七七四十九個暗音。


    而這時的琴聲,混著她的血跡,發出淡白色的光,變得雜亂無章!


    隻見她左手以揉、吟、撞的方式彈著琴,右手又時而以抹,勾,撥刺的方式揮舞著那想象中虛無的琴弦,指尖的疼痛被她刻意忽略!


    一把無弦的琴,在她手下好象演變成了千軍萬馬,她的四周殺氣騰騰,無形的風撫動著她的長發,有幻化而出的塵雪飛揚,有亂石拍空的錯覺迎麵而上襲擊在死神夜殤的周圍。


    無弦琴的威力混著光明女神的血液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就連雪國的護城牆四壁都開始搖動,不停有崩潰的房屋瓦礫掉落下來,位於雪國中心的天窗位置坍塌了一大塊,凝練的晨光照射過來,形成強而有力的攻勢!


    這些,雪凝月自己都不知道。她隻是自己繼續閉著眼睛彈著她的無弦琴,心裏隻有一個目的:救人,殺人,複仇。


    她要救那些在乎她、而且她自己也同樣在乎的極少數還活著的人們,


    她要殺那些外侵者、那些永遠與白扯不上關係的黑暗世界裏的殘忍暴虐者,


    她要複仇,為那些死去的、護國的子民們、她愛的、愛她的人們複仇,以祭他們在天之靈。


    雪凝月流血的手指還翩然在琴上,雪白色的琴弦立刻應手而現,仿佛久遠的幽靈在跳舞!


    琴聲時密時疏,強攻時音符像一片片刀刃橫掃過來,密不透風對準了死神夜殤的方向;


    舒緩時琴聲又像咚咚流水,蜿蜒成圈,虛構成柳暗花明,鳥語花香般的世外桃園,將邪神淩風和昏迷的簡心兒緊緊保護在內側。


    不斷有暗夜的士兵心脈開始急噪大亂,無數的人們撫著胸膛,吐出一口血來!


    無弦琴一旦認領了主人,威力比所有人想象中還要驚人!


    可是,死神夜殤周身的黑色力量仿佛無窮無盡,連綿不絕,圍繞著他,聽命於他,雪凝月展開的一係列強攻對他而言,就仿佛打在綿軟的棉花上,不痛不癢,沒有絲毫的震撼力。


    這個人,這個可怕的來自黑暗帝國的強者,他仿佛和他的代號一樣,仿佛來自死亡結界之地,他的實力,仿佛遇強則強,誰也無法傷他半分!


    明明他依然像先前那樣不動如山地站立著,明明他並沒有說話,可是,邪神淩風卻感覺到他冰冷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淩風,你這樣公然背叛我,違抗我的指令,對得起你的母後嗎?


    你原本無心無波的態度怎麽可以受到這個丫頭的魅惑?你是想現在親眼看到你的母後死嗎?


    淩風,你會後悔的。


    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最後說一遍,不要讓我親自來動手,替我奪下她的無弦琴,替我毀了那把琴,否則,你就等著替你母後收屍吧……”


    死神夜殤的那一句:你就等著替你母後收屍吧,無限循環在他的腦海裏。


    是啊,是啊,他怎麽可以把母後給忘記了呢?


    娘?娘!娘……


    替我毀了那把琴!若你還記得你娘!


    邪神淩風皺了皺眉,怎麽也趕不走腦海裏的聲音!


    一切是不是幻覺?一切是不是他產生了幻聽?


    邪神淩風完全怔住!


    他的母親不會任何的幻術異能,印象中那個溫柔賢淑的女子總是時刻陪伴在父親左右,直到父親死的那一刻。


    可是,此刻死神夜殤卻用母親的生死來威脅他。


    淩風望著一臉諱莫如深的死神夜殤,邪氣的眼眸危險地眯著,開口問道:“告訴我,這些年我的猜想都是錯的對不對?既然我娘一直在你手上,那我爹真正的死因其實也跟你有關對不對……”


    下一刻,他卻猶豫地出手了!一掌擊向雪凝月身前的無弦琴!


    不及躲閃且完全沒料到他會如此做的雪凝月眼睜睜看這無弦琴受損,頃刻間化為烏有,她的心髒亦受到不小的反噬,再度吐出一口血來!


    好在是淩風出的手,隻是趁她不備,所以用的內力並不大,她所受到的反噬並不太嚴重。


    如果換成死神夜殤出手,那實在無法預料她會傷到何種程度。


    見雪凝月如此難受,邪神淩風一改剛才發怔的語氣,對著死神夜殤怒嗬道:“你現在滿意了?!”


    死神夜殤卻根本不看他一眼,他眼神複雜,隻是略有憐惜地看著雪凝月,如果這個女子不是這麽的倔強,不是這麽排斥他,不聽他的話,她又何苦會受這種罪。


    知道雪凝月恨他入骨,現在見無弦琴已毀,她沒有了**再自傷自殘與他抗衡,死神夜殤揚手一揮,下令剩餘的暗夜士兵撤退,他自己也飛身而出,冰冷飄渺的聲音自上空傳來:


    “淩風,做得好。作為獎賞,我會放了你娘。


    現在,我再給你一個繼續將功贖罪的機會,給你三天時間,替她療傷,讓她痊愈,並,勸服她,主動答應留在我身邊。


    你記住,倘若你再因私心窺視她一分,等待你的,必定是比死亡還要慘烈數萬倍的後果……”


    說完,那淩厲如風的身影早已飄然遠去!


    時間有那麽一瞬間是靜止的,空氣裏麵全部是血腥的味道,氣氛變得很壓抑。


    良久,雪凝月因為重傷而咳嗽起來,她自嘲地笑了笑,臉色很是蒼白,看也不看邪神淩風一眼,隻是聲音無比冰冷疏離地說道:


    “如果某些事實的真相比鮮血淋漓的戰場更讓人難以接受,那麽,我寧願自己什麽也不知道。


    我寧願那個小時候跟我一起小打小鬧、偶爾欺負我、卻從來不會真正傷害我、一心隻想快些長大、長大之後好好保衛雪國的邪神淩風已經死了!你,為什麽要背叛雪國……”


    她的聲音是那麽的空洞沉痛,那麽的失望憤怒,以至於她的話才剛一說完,怒氣攻心的她又倉皇地咳嗽,吐出很多血來,仿佛隨時都可能死掉。


    說完這一句話,她就真的暈了過去!


    這一幕,看得邪神淩風心裏兀自一疼,他心髒的地方越來越疼,疼得他英俊的眉宇深深皺起,


    他並不辯駁為什麽背叛雪國一事,他隻是聲音略微沙啞的低聲呢喃:“……我以血為名,對天起誓!我……真的不想傷你!”


    他是被逼的,命運從來沒有眷顧過他,他想要的一切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而他所在乎的,全都以他想象不到的速度、以他無能為力的姿態在消失……


    他不知道當初死神夜殤為什麽偏偏挑中了自己作為內應和傀儡,為什麽偏偏是他!


    曾經,他以為他自己足夠強大了,抱著僥幸的心理,他試圖與命運抗衡,試圖愛他所愛,但是,在死神夜殤的麵前,他發現,他竟然是如此渺小。


    父親死了,他以為母親也死了,忍辱負重留在死神夜殤身邊,就是想著有朝一日能超越他,戰敗他,殺死他!可是,當他的修為好不容易達到巔峰,他卻發現依然無法與死神夜殤抗衡……


    那樣的一種挫敗感,讓他無法適從,甚至有點絕望。


    直到一次出任務的時候,重獲自由的他再見到她的那一刻,他以為命運開始有了新的轉折,嗬,他打不過死神夜殤又如何呢?他所學來的這一身修為其實還有用的吧,隻要能將所愛的人留在自己身邊,能隨時保護她即可!


    他自以為是的這樣想著,可到頭來,原來一切不過是一個笑話,他要的,始終抓不住!


    而且,他竟傷了她!


    如果可以,下一世,他要足夠強大,誰的命令也不用聽,誰的實力也不用忌憚,他自己就足以顛覆一切,奪他所想,護他所愛,過完邪魅不羈的一生!


    此刻,看著之前好不容易對他全然信任的雪凝月再一次將心門關上,他自嘲地笑了,笑得很蒼涼。


    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哭過,就連父親死時,他也未曾哭泣。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邪惡的人,沒心沒肺,沒有眼淚。


    就像現在一樣,他明明滿心蒼涼,卻依然沒有一絲一毫要哭的打算。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吧。


    看了看被他重傷昏迷的雪凝月,他走過去將她小心翼翼地攬進懷裏,輕攏她的發絲,低啞愧疚地說道:“……對不起……”


    他隱約知道死神夜殤對雪凝月的複雜感情,那個人不願意自己在她麵前動手,於是,逼他做了惡人。


    聽到他的道歉,懷裏的人眼睫顫了顫,終於還是努力的睜開了眼睛,她虛弱地迴望著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為什麽要幫著他?!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人!”


    邪神淩風在她的質問之下將目光收了迴來,空茫地望著遠方,像在講述一個故事一樣聲音低沉幽靜地告訴她:


    “凝月,你知道嗎?我曾經一度以為我娘也死了。


    那個經常親自給我做各色糕點的賢良淑德的母親也隨父親一起死了。


    小時候,她常和父親一起抱我到花樹上,有好多次我會突然從樹上跳下來,柔弱的她總能穩穩當當的接住我,那時候我還很驚奇地對她說,母親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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