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竹宛,小溪流水,暮鼓晨鍾,這裏多了一分安然清寧,少了幾許殺伐征戰。


    修者向天伐道,一路染血,這樣的路途讓人心生畏懼;然而摒棄這一切之後,歸隱山林,閑時敲鍾,醒時弄棋;身在雲山外,心在明鏡台,怎一個快活了得?


    老人像是看透了這世間無窮事的智者,飽經滄桑的眸光透露出超脫人世間的淡然。縱然將要身死,亦沒有任何的畏懼。


    就心性修為而言,比柳不知強了多少倍。


    做個閑人,撫一張琴、飲一壺酒、對一溪雲。


    唐天卜坐在竹凳之上,心中早已恢複了平靜。“盧老,你這裏可真是不錯啊。”他笑著開口,衝淡了一些之前的殺伐戾氣。


    盧九州感慨,世事無常,當年需要自己引導的三個人,任何一個都成了大人物,甚至就算是自己,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小地方,你這個宗師不要看不起才好。”


    “盧老哪裏話,這可是折煞我了”


    兩人交談,並沒有什麽拘謹或是架子,亦師亦友中帶著些許敬畏與關懷,才成就了這樣的局麵。修者染血,然而真的朋友或是熟知之人,又怎會如此無情?個人有個人的道,即便是染血無邊,亦是自己的選擇。


    “如今你們都成了大人物,我可以安心了,卻又很不安心。”


    “一些事總會有結果,這是天地運行的至理,盧老想那麽多幹嘛”


    一些話從兩人口中說出,讓人覺得無奈。一些仇怨無法化解,即便是他盧九州,也不可能改變他人的意誌。能夠修到如此精深的境界,誰人不是心堅如鐵?若是被盧九州三言兩語改變了,那才有鬼了。


    “當初你還是個小子的時候”


    從如今談到過去,憶及當初的一些往事,盧九州生出了無盡的歎息。


    似乎上了年紀的老人都喜歡談到過去,憶及往事,而後生出無限的感慨。唐天卜安心的聽著,沒有絲毫不耐。


    盧九州已經活過了一千四百歲,比之一半天嬰修者還要多活兩百歲,他早已到了極限,若非天人府底蘊深厚,續命靈藥給他吊著,他早已死去。世間尋常的靈藥已經無效,要想盧九州繼續活命,唯有絕世稀珍。


    “我會找到那種靈藥的。”唐天卜盯著老人鄭重開口。


    老人隻是搖頭。“若是你們找到了,留給自己吧。我今生突破無望,更願意將這路途留給後來人。”甘心受死,隻為將來的一些禍亂。


    “魔君出世,長空長老雖然沒有理會,可是你們也不能鬆懈。當年的魔君卻非殘冷嗜殺之人,但如今被困千年,誰又能說得清?”


    盧九州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讓人感覺到他心中濃重的死意。


    “那個人到底還在不在,世人無所知。若是在,天下大定;若是不在,恐怖又將會是一場禍亂,你們不要自相殘殺才好”


    盧九州的話像是飄到了無盡遠方,當中蘊含的驚天大秘卻是讓人驚悚。


    “那個人?傳說中的那位前輩?”唐天卜唿吸都有些急促了。世間流傳著太多的傳說,然而大多是杜撰,真正並非存在。唯獨那個人,很多版本都有流傳,殺到天上地下無敵,讓人生畏。


    一些傳言說那人是英雄,平息無盡****;亦有人說那人是魔鬼,冷酷血腥。然而到底怎樣沒有多少人知道,隻有千年前的人物知曉,隻是這些人物本就不易見到,即便詢問也都守口如瓶。


    如此情況之下,很多事情被人誤以為是虛幻的,更多的人將之看做一個故事。但卻有極少數人明白,那個人的確存在,還有可能未死。


    盧九州主動打開了話匣子,難道是要告訴自己嗎?唐天卜心中升起波瀾,不能平息。


    “是那位前輩,前輩若不出現,沒人知道他的生死,那麽這修真界絕無****;隻是威名,便足矣讓這些個所謂的大宗門忌憚不已,絕不敢攪起風雲。”盧九州露出崇敬的目光,最後才悠然一歎。


    “可是已經千年了,那位前輩一直不曾現身,讓很多人開始試探。”


    唐天卜心中一動,所謂試探,是指如今修行世界開始走向鼎盛嗎?無數人傑並起,又將會是一場血腥的角逐。


    “那人到底是誰?千年之前又究竟發生了什麽?”唐天卜問道。


    然而盧九州搖頭,“一些事情我無法透露,否則有殺生大禍。雖然我隻有十年可活了,不過能多活一點時間也不是什麽壞事”他極為無奈的笑笑,閉口不談那段往事,隻是叮囑唐天卜努力提升實力,以應付將來的變數。


    寧願將這些秘密埋入黃土,也不想透露,可見這些事情的重要。


    然而唐天卜無奈,恨得咬牙。這老家夥主動提起,最後又閉口不提,吊他胃口,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他很想拂袖而去,但是想到老人的警告,還是覺得坐下來聽一會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轟”然而此刻,極為突兀的,竹宛小溪邊出現一道黑色的身影。帶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黑色的身影出現的突然,而後狠狠的落進溪水中。


    盧九州刹那間釋放出一股驚天動地的氣勢,彷如換了一個人。他的外貌從老人變成中年,身形也直立起來,不再佝僂。一股霸絕天下的氣機散發而出,戰力無限。


    談及的一些事情都是秘辛,不容外人知曉。即便並未真正談及核心的秘密,卻也不容染指。


    唐天卜亦瞬間驚醒,能夠無聲無息近身,還能夠避開兩人的靈覺,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他心中鄭重,從那道身影之上感受到了一股無邊的毀滅力量,那股力量足以碾壓他,讓他敬畏,卻又多了一絲熟悉。


    “這是哪?”許三罵罵咧咧出來,他突然之間掉進溪水中,整個人還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


    空間風暴毀滅的氣息讓人驚悚,許三被罡風刮了許久,身上殘留了許多氣息,故而讓唐天卜與盧九州如臨大敵。


    突然的聲音讓人一愣,唐天卜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而後像是見了鬼似的大叫。“你小子還活著。”


    “你這是什麽話,我當然還活著。”許三從溪水中衝出,看到唐天卜頓時感覺氣不打一處來。他想開口罵娘,但是想到兩者之間的實力差距,還是選擇了忍耐,隻在心裏嘀咕幾句。


    許三在那虛無世界中構建法陣,短暫時間合一,當中又有那些奧妙他看不透,卻還是成功過出來了。不過到哪就不是他能夠掌握的了,甚至在空間通道中他元力被剝奪,整個人被禁錮,難以動彈。


    盧九州見狀目光閃爍,最終他收斂渾身的氣勢,再度迴到那蒼老的不像話的樣子,臉色多了一分白。


    “天卜小子,你做什麽事還是冒冒失失的,我這老身板可經不起你折騰”


    他以一副長輩的姿態教訓唐天卜,讓唐天卜無言。然而唐天卜此刻卻沒有在意。他目光灼灼的盯著許三,精芒流轉之間,似乎是要將許三看個透徹。


    然而他看到了隻有渾身的黑血,還有一些殘留的氣息,證明許三的確是從那裏出來的。


    “你怎麽出來的?”


    “飛出來的。”


    “小子,別跟我耍混。”


    “老小子,我還真就是飛出來的,你沒看見啊。”


    唐天卜被許三的話噎住了,想要發作,又覺得有些跌份。他冷哼一聲,將許三拋在一不予理會。


    盧九州看著許三,感受到那股氣息,目光凝重。他細看之下,更加被那股威勢所攝,覺得這個年輕人絕對不簡單。他向唐天卜詢問,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來曆神秘。


    “小友,過來請坐。”


    這一刻盧九州化身慈祥和藹的老人,一張老臉笑眯眯的,像是普通的老人,充滿了和善與親近之意。


    “老人家你好。”許三點頭,弄掉自身的汙穢,而後就這麽走了出來。未及臨近,渾身的水汽已經被蒸幹。


    盧九州打量許三,看出了很多不凡;他越是打量越是驚異,活了如此之久,眼光毒辣得緊。


    “小友來自何方?”


    “我從家鄉一個村子走出來的”


    不管老人信不信,許三自己都信了。麵對一些問題,他迴應自如,並沒有半點拘謹,然而大多是信口胡謅,滿嘴沒有幾句實話。


    末了,當老人不再說話之時,許三看向了唐天卜。目光灼灼,看得唐天卜一陣不自在。


    “旺財和白在哪裏?”許三問道。


    唐天卜揮手,像是穿透了時間與空間,他信手一抓,旺財與白被他不知道從哪裏給拘了迴來。


    “汪。”


    “吼。”


    這兩貨立時不樂意了,衝著唐天卜直叫喚。旺財與白一直被唐天卜帶著走,到哪裏就給放養了,隨便扔進原始老林,而後不管。這天元大殿的後院便是一片原始老林,當中不乏實力強橫的異獸。


    唐天卜臉色發黑,被一條狗這樣對待,實在是讓他很沒麵子。他指了指許三,而後旺財與白就真的不搭理他了。


    “汪。”


    旺財衝向許三,一個勁的蹭他的褲腳,最後還往許三身上跳。白亦表現得有些激動,站到旺財的另一邊,用頭拱許三的手。


    這種相聚的場麵有些溫馨,一年的時光不見,對於他們來說的確是有些久了。


    尤其是旺財,與許三從小一塊長大,一路走到現在,從未分離太久。如今時隔一年,旺財流露出濃濃的依戀。


    這貨的實力還在離凡境界,已經達到了巔峰,差一步就能突破。而白的實力進步亦極快,如今已經達到了離凡塑境巔峰,將要突破。


    “好了好了”許三搖頭,心中開心,卻也不得不得將這兩貨放在一邊。


    他又看向了唐天卜,目光很直接,意思也很明顯。


    唐天卜一言不發,畫軸被他打開,神通法相天地,心神化劍被他召出解封,重新迴到許三的掌控當中。一年悟陣,他有了一種更深層次的體悟,這對法相天地的進境有很大的助益。


    盧九州看著兩人,想要插言,最後還是一句都沒有插進去。


    因為許三又看向了唐天卜。


    這次唐天卜一臉不爽,感覺自己很憋屈。他拋出一些古籍,直接扔給了許三。


    許三接過,看也不看的收下,而後便又是盯著。這次連旺財與白也醒悟了,都直愣愣的盯著唐天卜,不懷好意。


    “你可想過入我道門,傳我道統,以便”


    “扯淡”


    唐天卜話還為說完,就被許三打斷。


    他無語,然而盯著許三的目光很鄭重。唐天卜沒有外放任何氣息,卻讓人由衷的感受到一股壓迫的氣息。


    “入我道門,傳我道統,你可願?”平靜的話語,靜到讓人能夠聽到自身的心跳。許三沒有貿然答應,他亦看著唐天卜,心中的起伏漸漸平靜了下來。


    “不入你道門,是否就學不到你一門的陣法奧義了?”許三沒有迴答,而是反問。他知道唐天卜有意考驗,就是為了尋一個傳人。


    唐天卜直視許三,此刻目光極具有侵略性,像是發怒的獅子,將要吃人。然而許三還是沒有動,自己的父親都不能讓他退後,唐天卜又怎樣?不過是修為比自己高許多而已。


    兩人對視,沒有任何氣息,卻更加沉重。


    “不入我道門,你憑什麽學得那至高之術?”


    許三默然,雖然唐天卜無緣無故將他給弄了進去,卻並非是要殺他,而是一種考驗。這種考驗其實可以不用走到這種地步,卻成了許三的選擇。正因為這種選擇,讓許三有了資本與唐天卜平等對話。


    “我並非做你師父,而是代師收徒,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唐天卜的師弟,你可願?”唐天卜平靜出言,讓盧九州一震。


    這個年輕人究竟是誰,竟然能夠讓唐天卜做到如此程度。


    他以為年輕人會立刻答應,然而他失策了,有的隻是沉默,沒人迴應。許三沒有在說話,唐天卜亦沒有說話。許三在抉擇,而唐天卜在等許三抉擇。


    “我不想入任何門派,尤其是這種實力差距過大的宗門。”


    許三斟酌言辭,有了決斷,竟是一副要拒絕的語氣。


    “我宗門隻有一人,宗主是我,弟子還是我。與著天人府無關。”唐天卜說道。


    他既然能夠如此,便是表明了一種態度,他希望許三成為他的師弟。不僅因為許三的天賦,還因為一些事,觸及了他內心深處的靈魂。


    許三沉默,並非難以抉擇,而是不好開口。他不想被任何事情羈絆,孑然一身,瀟灑天地間才是他心中的向往。


    許三看著眼前的男子,男子再無之前的病態,有的隻是沉穩大氣。


    “我”


    “道門無任何事情,不過是掛一個名頭而已,我隻希望傳承恩師的道統,不需要你做什麽,僅此而已。”


    像是知道許三要說什麽,唐天卜插言。


    盧九州越看越驚異,老邁的臉龐此刻更多的變成驚奇。能夠讓唐天卜放下身段,他還從未見過,到底唐天卜與這小子之間發生了什麽?盧九州雖然老得快死了,好奇心還是有的。


    許三靜立良久,他目光中白色,紅色,紫色的光芒閃動,最終定格在最普通的狀態。


    唐天卜從許三的目光中看出了決斷,而許三從唐天卜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種別樣的思緒。


    “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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