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的烈火,照亮整片弘農大地。


    城外的匈奴人氣焰囂張,在他們當中,有一名漢人,不,是一隊漢人,是弘農人。


    那為首的正是伍習!


    那日,伍習倉皇出逃,遇上了段煨沒錯,但他喬裝打扮,找了個替死鬼,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騙過了段煨。


    他趁夜奔逃,正巧遇上了在郡縣邊境打家劫舍的左賢王的部隊。兩人一見麵,就抱頭痛哭起來。


    為了複仇,左賢王答應伍習再次出兵。而伍習跟著這幫匈奴人的隊伍來到秦關,殺了段煨的守將,借著自己太守的身份又拉起一支隊伍。兩人合兵一處,直取縣城,又設計圍殺段煨,火燒縣城,將他倆的憤怒全部發泄。


    “放箭!——”


    伍習一聲大吼,幾百支箭矢朝著從城中逃出的七八個小卒子迎麵射出,將他們各個都射成了篩子。


    “放箭!——”


    忽然,從他們背後傳來一陣唿喊,那些弓箭手一時思緒錯亂,相互張望,不知所措。而伍習也被搞糊塗,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就在他迴頭之時,從黑夜中飛出數不盡的箭矢、尖木。隻聽得一陣陣痛苦的慘叫聲,他身後好幾排弓手、歩卒接連中箭倒地。


    “殺!——”


    又一聲洪亮醒耳的呐喊從身後傳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段煨的援軍!


    沿著那聲呐喊的方向,伍習猛地迴頭張望。但見,殘月下突然冒出幾百上千的刀光劍影和不可計數的黑影,正以驚人的速度湧了上來。


    這把正圍著縣城南門的匈漢聯軍嚇得方寸大亂,來不及迴頭便被刀刀處決,劍劍破腹。


    那伍習也沒幹愣著,連忙帶隊反攻。


    就在這時,一支步騎衝出縣城,衝出火海,直插伍習大軍,攪得天翻地覆,潰散逃難。


    那領軍的正是段煨,他在片刻休整後,率著剩下的千把弟兄正想著從距離最近的南門突圍。誰知,恰逢援軍趕至縣城,段煨順勢突圍,將南門的匈漢聯軍殺了個片甲不留。


    伍習見此,連忙駕馬直奔西門。


    “敵將!休走!看槍!”


    從月下黑夜中衝出一馬一人,那馬烏黑高猛,那人揮舞金槍,直刺向段煨喉頭。


    段煨慌忙側身揮槍抵擋,嗬斥道:“來者何人?!”


    “休要多問!看槍!”


    金光一閃,火光衝天。兩人馬上持槍馬上廝殺十餘迴合,難分勝負。


    倆人身後各自人馬見此連忙提起刀劍紛紛湧了上去,殺得更為兇殘,但裏頭還夾雜著許多匈奴人,場麵異常混亂,分不清敵友……


    就在兩軍僵持於縣城南門口之際,東西兩路各殺來一支人馬。他們正是左賢王的部隊!


    這時,他倆才清楚地認識到,打錯了……


    段煨錯將那金槍將當成阻擋他們出城的敵人,而金槍將以為他們正是火燒縣城的惡人。


    那金槍將所帶的正是前來援救縣城的援軍!


    見即將被包圍,兩人即可停手,帶著手底下的這些弟兄一同突圍出去。可從兩翼殺來的胡人兇悍迅猛,嘴裏唿喊著的怪異叫聲更是令人驚恐,還沒來得及招架,數十名歩卒分秒鍾被砍殺。


    “嗖!嗖!嗖!”


    緊接著一輪騎將衝鋒,兩側的胡人弓手就位,一輪齊射,又是百餘歩卒中箭受傷。背著扛著身邊的戰友和過去的敵人,眾人倉皇奔逃。


    弓手剛剛停下,又是一波匈奴騎兵衝鋒。段煨早已疲憊不堪,但他依舊勇猛無比,帶著他的十來名騎將奮勇殺敵。


    “放箭!——”


    忽聞一聲高喊,又是一波箭雨從黑夜中飛射而出,不是射向段煨,全部射向了他們兩側衝殺而來的匈奴騎兵,一下子便遏製住了這些敵軍的猛烈攻勢。


    “快撤!快撤!”


    從黑夜中又殺出一名騎將一波歩卒,那領軍的跨下之馬雖不算強壯,但他手持寶劍,銀光閃爍,正氣凜然,他正是韓雄!


    “殺!——”


    韓雄帶著百餘村民前來接應,他們高舉各式各樣的鋤頭、鐮刀,士氣高漲,直逼南門戰場。


    “段太守!快撤!”


    “先生……”


    這讓段煨驚訝不已,白日裏還是敵人,到了晚上,自己卻被他的敵人所救,臉麵何在?


    “嗖!——”


    就在段煨羞愧驚歎之際,一支冷箭射中了他的後背,經曆過連日來多次戰役,後背堅硬的鎧甲已無法再作抵擋。鮮紅的血從鎧甲破口處流出,可他忍住了傷痛,猛地拔出箭矢,駕馬快行,接著率隊撤出南門口。


    然而,他們身後的匈漢聯軍窮追不舍,直至天亮,大軍追到了臧村附近。


    話說,韓雄為何會來解救正被圍困在縣城的段煨?


    明明兩人白日裏打得熱火朝天,不可開交,這也讓這些被救出的敵人大為震驚。


    就在幾個時辰前,韓雄帶著一行人來到山林前一座村莊,本想留宿一夜,卻從東北方向發現,弘農縣城的位置燃起一把大火。這把火烈焰滾滾,韓雄等原本不願過多攙和,畢竟段煨已經完全控製了那座縣城。可沒想到,又過了一個時辰,從遠處傳來一陣馬蹄和兵器擊打的聲響,把睡得正熟的韓雄從夢鄉中驚醒,第一反應便是敵軍殺來,嚇得他連忙跳起,拔劍出屋打探。


    向青和王軼蔚也被驚醒,一行人躲在屋外街角,靜靜等候那波人馬的到來。


    可沒想到,等來的正是王妃的人馬,為首的正是李式,他提著金槍,出現在村頭。他們正是為了去救縣城,去救那個屬於弘農人的家,無論縣城到底發生了什麽,就算是段煨火燒縣城,就算明知有危險,王妃依舊想要解救這座縣城。本想召集周圍村民,可來到這裏時,村民們早就已經睡下,還沒等王妃下令,李式便帶著士卒衝進了村子,險些與韓雄等廝殺起來……


    此村名曰“薛村”,此地位於臧村西北二裏有餘,此處百姓大半曾被伍習抓去做了兵卒子,後因段煨殺入,軍隊解散迴鄉。如今王妃來此,聽聞縣城有難,這些村民紛紛響應,揭竿而起。


    “罪臣段煨,拜見王妃!”


    段煨悔恨不已,跪地不起。


    他的殘軍早就沒了先前的傲氣,各個垂頭喪氣,士氣低靡。王妃早就在薛村等候著他們的到來。為了保證王妃的安全,韓雄主動請纓,願帶村民斷後,助李式一臂之力,也多虧了韓雄的增援,才能將他們都給救了出來。盡管縣城沒能保住,但他們贏得了段煨的忠誠。


    “段某罪該萬死!還請王妃……”段煨連連磕頭,他再也不敢向王妃所要什麽血玉,也不敢再以下犯上……


    “段太守快快請起!此前誤會頗多,不怨太守……”王妃似乎早就沒了怒氣,險些喪了命,死去了這麽多弟兄,可當遇到胡人來襲之時,她選擇摒棄前嫌,化幹戈為玉帛。


    這般胸襟,無不讓人折服,段煨硬是不肯起身,落淚自責不已。


    “謝王妃不殺之恩!”


    千名士卒紛紛跪地叩謝。然而李式身後的那些個士卒咬牙切齒,身邊的同胞戰友才剛剛離去,白日裏的仇恨根本來不及忘卻,他們無法能夠接受這些“敵人”……


    “報!有敵軍!有敵軍!”


    “敵軍現在何處?”韓雄先忙追問。


    “臧村東北不足一裏!距此地不足三裏!”


    “有多少人馬?”


    “天黑看不清……單從火把數量上看,至少四五千!”


    “四五千!”


    “這麽多……”


    “怎麽辦?”


    “撤吧……”


    眾人議論紛紛,氣氛一度緊張。


    “敵軍來勢洶洶,”韓雄尋思道:“王妃,如今敵強我弱,我等需避其銳氣,撤出此地,轉別處逃生!”


    “若王妃不棄,可隨段某迴長安……”


    “諸位不必多言!”王妃手裏抓著寶劍,站立在人群之中,迴絕了韓雄、段煨的建議,也遏製住了恐懼的蔓延。她鄭重地說道:“本宮豈能棄弘農不顧!不知諸位是否願意繼續追隨本宮,共同守衛弘農最後一寸土地!”


    “我等願意!”眾人齊唿,震天動地……


    “王妃……”從人群走出一位老者,他是薛村的一名族長,看上去年近七旬,他拄著拐杖,駝著背,聲音有些沙啞。而他的出現,一下子又讓這些男丁、士卒陷入了恐慌。


    “老先生請講……”王妃恭敬行禮。


    “不敢不敢!”那族長連連還禮,畢恭畢敬地迴道:“此地不可久留!”


    “這是為何?!”


    眾人一驚。


    “近日村中不少婦孺病倒不起,已亡故不下十人……”


    王妃愁道:“接連亡故?”


    “這又是為何?這與死守此地又有何關?莫非……”此刻,李式早就沒了耐心,突然搶話道:“莫非老先生是擔心我等連累了村子?”


    “將軍莫急……老夫並無此意……”那老者捋了捋他那撮長而略顯淩亂的白胡須,接著拜曰:“老夫恐瘟疫盛行,連累王妃,連累諸位將軍。故還請王妃、諸位將軍移駕別處避難……”


    眾人默然……


    “族長……”


    村裏頭的村民也認為此事不妥。


    “這些離奇死去的村民,多為體弱者。老夫早年也有過類似的經曆,那些年戰亂不斷,百姓苦不堪言,又逢幹旱饑荒,病死餓死的不計其數。雖說我們這村子,靠山吃山,靠水喝水,影響不是很大。然災情的爆發,就是從那幾個離奇得病死去的親人開始……”那老者越說越心痛,他哽咽了。曾經的瘟疫讓他失去了幾乎所有的親人,而那場瘟疫,正是從周邊幾個荒棄了的村莊開始散播……


    這讓韓雄不禁想打了臧村。


    “王妃能夠為了弘農冒險去救縣城,我等豈能坐視不管?”


    “但我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是讓他們自求多福吧……”


    這村子裏有的是參了軍的,有的是不敢參軍的,有的是沒法參軍的,有的並不相信族長的話,但依舊對王妃的大軍有些反感,畢竟這樣的方式會導致整個村子遭受與臧村同樣的滅頂之災。更有甚者,他們的妻兒已經在這場瘟疫大爆發的前夕死去……


    可這些碎言碎語,傳到李式、向青等耳朵裏後,心中不是個滋味。作為外鄉人,為了弘農的明天,幾番出生入死,卻換來這樣的待遇,有這樣的心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也有不怕死的。


    “就算不能留在村裏,我們也必須跟著王妃走!”


    一排排村民舉著鋤頭、鐮刀,紛紛擁護王妃,這讓王妃內心激動,感受到了極大的欣慰。


    “且慢!”韓雄作為一名醫者,雖然對傳染病學研究的不夠透徹,但關於瘟疫,或多或少還是知道些的。


    “還望族長能否細說,那些病患的症狀!”韓雄一本正經地問道。


    “初為聲音嘶啞,喉頭疼痛,突發體熱,起病劇烈,胸痛悶熱,痛苦難耐,服藥難治,不久而亡……”


    那老者說著說著流涕失聲,情感之切,讓人無法強求。


    “五疫之至,皆向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此疫病也!”張鈺搖身一變,成了名老醫生,老專家。


    “此病可有救乎?”韓雄湊近張鈺耳邊,輕聲向她請教道:“可有良藥?”


    “正氣存內,邪不可幹,避其毒氣。”張鈺喃喃道來:“然其亡者,三分有二……”


    百分之六七十的死亡率?!


    韓雄第一反應便是,快撤!


    “若是如此,本宮豈能離去!”王妃一臉嚴肅。


    “哎!王妃!”那老者歎息道:“若是王妃染病,我等擔當不起……”


    “族長盡管放心,本宮身旁站著得兩位,皆為當世神醫,區區疫病,又怎能奈何得了他們?”


    這話把韓雄急得冷汗直流:怎麽王妃也開始吹起了牛逼……這可如何是好?留下被瘟疫傳染,還是繼續逃跑,想辦法躲避胡人的追殺?


    韓雄急中生智,上前提議道:“王妃!雄有一計,不知王妃可否采納?”


    “先生請講!”


    在這進退兩難之際,韓雄話語未出,卻迎來眾人期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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