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古今,『色』彩斑斕的繁城向來與清貧無關,絢麗繽紛的絲綢,晶瑩剔透的玉釵,香氣撲鼻的酒肆,這些在某些清心寡欲著看來的俗物卻也隻由富賈或權貴所享。清寒之家大多數如李老漢那般起早貪黑的弄些柴火,又牛不停蹄的拉到集市販賣。亦或者宛如眼前的小妮子,捂住荷包,走到哪兒瞧到哪兒,即便再怎麽喜歡,也隻能抿抿櫻唇,幹癟癟的吞了一口吐沫,轉身而去。


    人都想過上好日子,所以有了奮力及盼頭。李老漢的孫兒今年才八歲,老漢便開始為孫兒日後的婚事所忙碌,多劈些柴,多積攢些開元通寶,將來孫兒也好去上一房俏麗的媳『婦』兒。相較於銅錢誰不稀罕白花花的雪銀或者金燦燦的黃錠子。然李老漢心裏卻也明白,那白銀或黃金能是自己所想?一兩白銀可值一千文銅錢,夠自己賣上數百車柴火咯。


    早些年李老漢曾在洛陽城替貴胄養過牛,也便在那時見著了白花花的銀子,那東西確實雪亮『迷』人,比起黝黑發黃的銅錢,不知漂亮幾許,難怪如此值錢。這白銀有生之年算是見識過了,可那黃橙橙的金元寶,李老漢活了六十載,都不曾見過,半隻身子都埋進黃土堆裏的人了,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瞅上一眼。


    上一代未完成的壯舉總不遺餘力的放在後代肩上,李老漢是一個純粹的貧農,和大多百姓一樣,將所有的期盼寄托在自家孫兒身上,至於自家那獨苗兒子,某個夏夜月『色』,群人納涼時,李老漢蹲在村口那張牙舞爪的大槐樹下,咧著上缺三下缺四的黃牙板子,淡然道:“那小子,俺隻能說他比我這糟老頭子年輕數載爾!”


    獨苗兒子的窩囊不成器並未擊垮內斂憨直的李老漢,他順其自然的將所有希望歸落於孫兒肩上,他不知道何謂是原始資本的積累,他亦不明白什麽叫做杯水車薪,他隻曉得自家茅草屋下泥巴坑裏埋藏一隻灰不溜秋的瓦罐子,這些年來瓦罐裏開元通寶是愈來愈多,想來隻要好生劈賣柴火,隻怕三年便可將那瓦罐填的嚴實。而這時,李老漢又忘記他已是半截身子入黃土之人。


    相較於李老漢的雄心壯誌,林婉兒倒是顯得單純青澀的多。往昔東家賜了工錢,她總是一文不落的上交於林氏,在她看來,娘親活的很不容易,為了那個不起眼的土坯草房,付出了太多心酸淚水。而今自己長大,又在城裏謀了個輕鬆差事,日常食宿皆由東家負責,平日的工錢根本用不著,家中兩位兄長已近成婚之年,這俸祿理當交由娘親,好替兄長們張羅婚事。


    人因夢想而偉大,卻也因夢想而略顯自私。在未遇見念唐哥哥之前,她那樸素的荷包裏總不超過十文錢。可是現在不一樣,她又多了一個荷包,且藏在東家的客房裏,當月的工錢她頗為大膽的扣下了兩百文錢,這可是工錢的一半耶!


    始於顏值,陷於才華。初見念唐哥哥,那張清秀的臉頰無半點血『色』,但也比村裏莽漢或東家諸位郎君俊俏的多。人與人從起初的相遇到後來的相知,最開始都逃不過頸脖上那四平八穩的相貌。初有好感,則願加深了解,這便是相遇。倘若『性』格又頗為緣合,即可慢慢成為相知。


    林婉兒雖沒讀過書,但在東家那些學子的耳濡目染下,也識了不少字,懂得不少道理。她總感覺念唐哥哥有些別樣,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優雅,與那些官宦子弟相比亦不遑多讓;但他也能對著茅草屋上的大公雞破口大罵上半日,言語盡顯地痞流氓之『色』。就是這樣兩種背道而馳的『性』格及氣質,卻毫無違和的於一人身上粼粼閃動。


    林婉兒帶著她的好奇,慢慢去接觸鄰間的念唐哥哥,就這樣十五芳華的林婉兒慢條斯理的走向了她人生最美的林蔭。


    小妮子在一處頗為淩『亂』的雜貨鋪前頓足許久,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未離開櫃台上的那枚淡紫『色』發簪,此刻李承乾隻能英雄氣短,人家穿越做了一朝儲君,而自己穿過來負傷累累不說,就連前世的貼身玉佩都不翼而飛,這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憑著後世的經驗想在大唐掙些錢倒也不困難,但李承乾害怕若是動靜太大,傳到了東宮那位主兒的耳裏,那可就得不償失了,然林家包括自己日後的生存狀況肯定是要解決的,至於怎麽解決,現如今也是兩眼茫然,還需細細打算。


    一路走來,小妮子即便有多喜歡的東西都是輕描淡寫的看了一眼,遂之繼續向前,隻是這次稍有不同,感覺小妮子抬不動腳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淡紫『色』的發簪。


    李承乾心中生出了一絲惡念,憑著自己敏捷的手腳,從來往的商賈腰間順個錢袋子應當不是什麽難事吧?


    “就當借一點,日後再還?”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行坑蒙拐騙之舉?”


    “江湖救急,這哪能算坑蒙拐騙,最多日後再附上一些利息!”


    “偷就是偷,何必尋如此之多借口......”


    “......”


    一輪天人交戰,最終李承乾還是放棄了,緊握的雙手緩緩鬆開,心中那宛如千斤的石頭粉碎無疑。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加之畢業後成了一名保家衛國的軍人,這檔子事還真的做不出來。衝冠一怒為紅顏,這東西還真是一念之間爾!


    許久,林婉兒這才轉過身子,失落的眸子待與李承乾雙眼接觸時,又變得神采奕奕,“念唐哥哥,咱們繼續往前逛!”


    千年基因的進化,然也改變不了女人對於逛街的熱衷。即便是隻逛不買,林婉兒亦是喜笑顏開,時不時對著過往的胡商平頭論足,時不時淌過人群朝著對麵的李承乾大聲唿喊。


    兩袖清風隻能溫柔相待,李承乾很有心的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輕輕擦了擦小妮子鼻尖的細汗,笑道:“別跑那麽快,這麽熱的天,你莫不是想中暑吧?”


    集市來往人流甚多,林婉兒心裏甜絲絲,很享受手帕所帶來的輕風拂麵的感覺,但她又微感害羞,抬起素手,攢緊白皙的手帕,故作若無其事道:“念唐哥哥,你哪來的手帕耶?”


    李承乾『摸』了『摸』鼻子,甚是雲淡風輕道:“適才那大夫不是扯下白綢子替我包紮傷口麽,趁他沒注意,我偷偷扯了一小塊下來!”


    “你?念唐哥哥你怎麽學會偷東西了?”林婉兒脫口而出,這才注意到旁人的指指點點,連忙拉著李承乾逃至旁側的梧桐樹下,壓低著嗓子道:“念唐哥哥,你這麽可以這樣?”


    “我怎麽樣了呢?”李承乾一手撐著樹幹,一手環抱腦袋,望著天空偶有飛過的大燕,語氣頗為輕飄飄,模樣極為欠揍。


    林婉兒秀目死死盯著李承乾,輕咬櫻唇,“念唐哥哥,你怎麽可以偷東西?”


    李承乾撩了撩林婉兒手中的白帕子,平淡道:“就這麽個東西,也算偷?”


    一聲入耳,林婉兒身子微微後傾,蓮步稍退,直連搖頭道:“即便白綢子並非貴重之物,然念唐哥哥你卻不經主家同意而私取,這不是偷又是什麽?”


    說罷,林婉兒眼眶紅了,或者說十五芳華的少女心被白皙的白綢子狠狠割了一道,傷痕在滴血,似乎有些東西於不經意間被打碎了。


    李承乾又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迎了上去,“怎麽又哭上了呢?”


    指間碰在林婉兒的臉頰上,她真的很想長此以往下去,然又見李承乾拿來一塊手帕,方才還零星的碎雨,頃刻婆娑了雙眼,放聲嗚咽道:“你怎麽還偷了倆,嗚嗚......”


    李承乾大手狠狠拍著腦門,都怪自己嘴賤,他連忙握住林婉兒的素手,也不管她能不能聽得進去,解釋道:“婉兒莫哭了,這白綢子根本不是偷來的,是我自己的!”


    林婉兒紅著眼眶,蛾首左右搖擺,“你還說謊,你那身上除了數道傷痕,哪有它物?這白帕子分明是你竊取而來!”


    “婉兒,你聽我解釋,這玩意兒真不是偷的!”


    “不聽,不聽,你個大騙子,大混蛋”林婉兒狠狠的唲了一眼李承乾,繼續低頭抽泣。


    “聽不聽?”


    “不聽!”


    “林婉兒!”李承乾有些『毛』躁了,陡然一聲驚吼。這招還真管用,不僅叫停了林婉兒的眼淚,亦是叫停了來往於集市的行人。李承乾瞧著旁邊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朝著自己指指點點,頗為蠻橫道:“看什麽看?沒見過夫妻拌嘴?”


    “嗖”的一聲,一眾圍觀行人見著李承乾青筋暴起的的臉頰,各自匆忙散去。林婉兒竟破涕為笑,咯咯傻樂。


    “不哭了?”李承乾說了一句,遂之解下腰帶,作勢掀開袍子。


    “念唐哥哥...你...你幹嘛?”林婉兒有些畏懼道。


    李承乾輕笑一聲,“幹嘛?當然是證明清白咯!”,李承乾背對著集市鬧街,『露』出腰間包紮好的傷口,手指著纏繞於傷口的白綢子道:“婉兒你看,適才那大夫替我包紮傷口,打了個活節,延伸出半尺長的白綢子,我見天氣炎熱,你這丫頭又到處『亂』竄,索『性』扯了兩塊下來,以備不時之需。哼,可你倒好卻篤定我是竊賊。”


    李承乾放下敞開袍子,又將腰帶係上,頗為失落的坐在樹根底下,靜靜的望著天空,等待著小妮子的一番道歉。


    然小妮子卻也悶聲不響的靠樹幹上,漫不經心的踢著身前的石子兒,但眼角卻『露』出一絲黠然的笑容。


    “你不打算說些什麽?”李承乾終忍不住道。


    林婉兒轉過身子,秀眉彎彎,撅著嘴兒,“說什麽呀?”


    “咦?”在李承乾開來,這丫頭難道不應當抱著自己痛哭流涕感動道歉麽?怎會如此淡然?李承乾略帶狐疑的目光凝視著林婉兒粉嫩的臉頰,許是被李承乾肆無忌憚的目光盯得有些微微發怵,林婉兒一腳踢開身前的青石子兒,蹲下身子扶起了李承乾,櫻唇如蜻蜓點水般落在李承乾的額頭,於鬧市的滿天人海裏,天真浪漫道:“念唐哥哥是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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