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目光相視了許久。


    直到一陣夜風忽然掠過,帶著刺骨的寒意,仿佛能穿透厚重的衣物,直抵心扉。


    宮燈昏黃的光暈下,高懸的落葉被風卷起,旋轉著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寂寥的弧線,最終無力地散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他們的發絲被這突如其來的寒風輕輕撩起。


    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這寒夜裏凝固,唯有宮燈的光芒,在這冰冷的空氣中微微閃爍,仿佛是彼此間唯一的溫暖。


    柳工看見容素,立馬恭謹地對她行禮,隻是並沒有彎下腰:“見過小姐。夜裏寒冷,為何會來此地?”


    容素心裏倒是想,此人還真是會先發製人。


    她沒有順著柳工的話頭說,不答反問:“柳工這麽晚跑來這座廢棄的院落吹簫,我也很想知道是為何。”


    兩人再次沉默,相視了好一會,最終是柳工像是無奈一般敗下陣來,垂下了眼簾。


    “奴不過是懷念一個人,所以才想著吹簫慰藉一下自己的心。隻是又怕在自己的住處吹簫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索性就來到了偏僻的院落吹。若是這樣也幹擾到了小姐,奴以後便不吹了。”


    容素聽到這番話,不由皺起眉,怎麽說得好像是她欺負了他一樣,不讓他來此地吹簫安慰自己一般。


    也許是柳工有些地方和他相似,所以自己才會總是將他當作他。


    在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心裏竟有些不悅。


    “你愛在何處吹簫便在何處吹簫。我來不過是好奇罷了。如今知道是你,我也找到了答案。你繼續吧。”


    容素語氣是有點不快,但卻無法知道自己為何不快,就是這種感覺讓她很不爽。


    說著就要轉身離開,可下一秒,柳工卻開口喊住了她。


    “小姐。”


    她可能也是有點不對勁,竟然聽到他的唿叫,還真停下腳步,心裏暗自惱怒不已。


    “何事?”所以容素說出口的話有點冷然。


    柳工走了過來,站在她的對麵,這時,他的目光有幾分令人看不透的情緒,透過昏暗的火光,顯得格外的幽深。


    “奴有一個問題想不通。想要問問小姐。”


    容素望著他那雙黑眸,一瞬間就覺得似曾相識,包括此刻的感覺。


    下意識地,她就順著他的話頭問:“什麽問題?”


    “若是曾經有一個很愛的人,可最後卻被愛的人給背叛了,那該如何做?”


    他的眼神緊緊地勾住她的目光,仿佛不問出來就不罷休一般,那種視線有幾分侵略性,壓得她心慌了些。


    容素不得不和他拉開了一些距離,才能得到一絲喘息。


    對方似乎注意到她的表情,稍微將眼神收斂了些。


    她鎮定下來後,對柳工突然問自己這種問題而感到詫異,甚至有點疑惑。


    隻不過這樣的問題,也觸動了她的心。


    和她的情況很相似。


    隻不過按照柳工今晚的行為,應該是被背叛的那一方,而她則是被迫背叛的那一方。


    “我不知你為何要問我這等問題。隻不過若是我被背叛,我定然不會原諒對方。當然,我背叛了自己愛的人,我也不會原諒這樣的自己。”


    柳工沉默地凝視她,過了一會,低下了的頭,態度躬謙。


    “抱歉,奴竟然問了小姐這樣問題,奴冒犯了。請小姐責罰。”


    容素見他突然給自己道歉,倒是波瀾不驚,平日裏他似乎做出了事就會立馬向她認罪,無論那件事是大還是小。


    她想,也許這就是在後宮中伺候貴人的宮仆,他們總是會將自己放得很低,她改變不了這種情況,即便心裏並不喜歡。


    “隻是一個問題。無需介懷。夜深了,迴去歇息吧。”


    她朝他揮了揮手,便轉身離開。


    容素離去的背影,在昏暗的光影下影影倬倬。


    柳工矚目了許久,黑色的眼眸閃過了一絲深沉,嘴角似泄露了些許苦澀。


    ——


    很快,封後大典拉開了序幕。


    雄偉的皇城內,晨光初破雲層,萬物蘇醒,一片祥和之氣中,各宮殿紛紛喧鬧起來。


    金碧輝煌的議政殿前,紅毯鋪展,直通向高高在上的龍椅,兩旁宮燈高掛,熠熠生輝。


    鼓樂齊鳴,震耳欲聾,身著華麗朝服的文武百官按品階排列,肅穆而立。


    殿外,宮女內侍穿梭其間,手捧托盤,盤上或是明珠寶玉,或是奇珍異寶,皆是賀禮。


    在素閣,整個閣樓都被紅綢帶裝飾著,呈現著一幅喜氣洋洋的光景。


    在殿中,正坐在銅鏡之前,容素身披華美繁複的皇後服飾,頭戴著珍貴奢華的鳳冠,朱唇如丹蔻,眼眸似流光,渾身皆是雍容華貴。


    阿彩站在一旁,雙眼閃爍著喜悅的光彩。


    “小姐,您好美啊!今日之後,您便成為了後宮之主!”


    相對於阿彩的興奮,容素毫無表情,甚至可以說,心裏有一份藏了許久的深思,一切的等待就為了今日。


    之後,或許一切就可以恢複了。


    容素側眸看了一眼神色激動的阿彩,眼底浮現了些許歉意,她伸出手牽住了阿彩的手。


    阿彩歪著頭,笑著看她,以為她是緊張,便用低柔的口吻安撫她:“小姐,不用擔心,您隻要坐上鳳輦,去到議政殿,牽住陛下的手,一步步走進議政殿完成儀式,就可以了。”


    容素沉默了下,竟有點不敢和阿彩說自己想要對她說的話了,於心不忍。


    怕阿彩接下來會麵對的情況,她會接受不了。


    但今日這件事,她定會做,無論發生了什麽。


    容素對阿彩笑了笑,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根銀色的發簪,發簪上麵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百靈鳥,可愛又雅致。


    阿彩看見容素拿出了這根發簪,以為她要戴,不由苦惱:“小姐,今日這樣的喜事,不適合戴銀色,還是金色比較合適,奴婢記得你有一支金步搖,不如奴婢給您拿?”


    容素一聽,伸出手阻止她的動作,見她投過來了疑惑的眼神,便開口解釋說:“就像你說的,今日是一件喜慶開心的事,我想送你這根發簪。”


    說著就將發簪塞到了阿彩的手中。


    阿彩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拒絕:“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這麽貴重的東西,奴婢不可以收下的。”


    容素卻態度堅決:“不。阿彩,你收下吧,這是我的一片心意。且今日我開心,我想送你東西。難道你要拒絕我的心意嗎?”


    阿彩望著容素如此態度,又看了看那根發簪,最後還是接住了。


    “謝謝小姐恩賜。奴婢一定會好好珍惜這發簪的。”


    阿彩握住了發簪,小心翼翼地收好,滿臉的開心。


    望著她露出了高興的神情,容素心裏也跟著歡快了些,起碼不會為了之後即將要經曆的事而感到沉重。


    這時,殿外響起了高唿聲。


    “有請小姐入輦!”


    阿彩一聽,激動地轉身看向外麵:“小姐,鳳輦來了!”


    容素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而後又想起了什麽,便問了一口:“柳工會出現在宴席嗎?”


    阿彩不知容素為何這個時候提起柳工,但轉念一想,或許是希望在宴席上也可以品嚐柳工的手藝吧。


    如此這樣想,阿彩就露出了遺憾的表情:“昨日聽說柳工身體不適,為了不影響封後大典進行,就請了休沐,現在應該是在自己的住處歇息吧。”


    他身體不適?


    容素垂下了眼瞼,也好,不來也好。


    這樣的話,等會發生的事,他也就不會看見,她也就不用看到那雙和他相似的眼睛麵對她所做的事而露出她所不想看見的情緒。


    隻不過,她再也吃不上他所做的翡翠豆腐粥和酥油餅了。


    容素一想,嘴唇露出了一抹苦笑,這個時候竟然還想著吃,看來自己被柳工養出了一張貪吃的嘴巴了。


    “小姐,該出殿了。”阿彩從外麵走進,方才她出去和外麵的內侍做了交流。


    容素點了點頭,在阿彩的攙扶下,出了殿,坐上了那頂看起來豪華務必的八寶鳳輦。


    一直到了議政殿外,望著身著華麗朝服的文武百官按品階排列在兩側,他們肅穆而立,但偶爾還會有幾道好奇的視線向她這邊看來。


    離遠,容素就看見了一個許久沒見,但格外憎恨的人。


    沈楓宇身穿著金黃色的龍袍,龍袍之上繡著繁複的金龍圖案,陽光之下,顯得熠熠生輝。


    他就站在議政殿的高台上,滿臉的笑容和喜悅,眼眸裏洋溢著得意和期盼。


    當容素的八寶鳳輦被抬入議政殿那一刻,沈楓宇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迎上來,每一步都格外得雀躍穩健。


    他笑容如春日暖陽,燦爛又明朗,可在容素看來,那卻不過是一把插在她心口的刀刃,每一道光都在狠狠刺痛著她的心髒。


    而她隻能不斷在心裏反複安慰自己,很快一切就結束了,隻要再忍受一下。


    沈楓宇已經來到了她的麵前,朝她伸出手。


    容素麵無表情,輕抬玉手,他則毫不介意,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沈楓宇牽著她的手,兩人並肩向議政殿走去。


    容素儀態萬方,步入太和殿,每一步都似踏著雲端,萬眾矚目之下,緩緩走向那象征無上榮耀的後位。


    “阿素。你知道嗎?我期待這一天很久了。”沈楓宇勾著嘴唇,眼底盡是歡喜。


    容素聽著,心裏一陣冷笑,緩緩開口,語氣平淡:“我也很期待今日許久了。”


    他聽到了這句話,不由激動地轉過頭看向她:“當真?你也很期待嗎?”


    容素已經觀察到他們兩人走入了議政殿,且這四周暫時沒有什麽人,畢竟帝後還需要在議政殿進行焚香禮拜。


    她從衣袖下掏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入了沈楓宇的心口。


    那一瞬,鮮血染紅了她的手,也染紅了沈楓宇的龍袍。


    他用難以置信,還有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她,甚至麵容都變得扭曲和憤怒:“容素!你竟敢!”


    沈楓宇用盡力氣,將容素狠狠推開,捂住了不斷流血的胸口,目光猙獰地看著她。


    容素握住沾滿了仇人之血的匕首,笑得瘋狂,這時外麵的侍衛聽到了動靜,全部提著長劍衝進來,將她團團圍住。


    “陛下!”蕭逸凜衝進來,看見沈楓宇受了重傷,驚慌地跑到了他身旁,扶住他。


    “大膽!你竟敢刺殺陛下!”蕭逸凜望著沈楓宇都已經失去了血色,憤怒朝一旁侍衛大吼,“還不快去宣召禦醫!”


    兩個侍衛立馬跑出殿外。


    沈楓宇死死凝視著容素,方才得意的眼神,此刻就像是被冬日寒風穿透的冰湖,冷冽而憤怒。


    “你竟然清醒過來了?”


    容素看著沈楓宇臉上的血色一點點消失,勾起了嘴角,心裏前所未有的痛快。


    “是啊,我沒有像個人偶一樣被你操縱著,你很不爽吧。沈楓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就算匕首沒刺中你的心髒,匕首也塗上了毒,還有一刻鍾,必死無疑!”


    蕭逸凜是最接受不了這種情況發生的,他勃然大怒,指揮起周圍的侍衛:“快將這個刺客給抓住!打入天牢!”


    容素一點也不在意,看見開始圍過來的侍衛,也不掙紮。


    “反正我體內也中了蠱毒,你今日逃不了死亡,我也一樣。沈楓宇,你暴虐殘忍,我不但是為阿清報仇,也是為了天下百姓!”


    沈楓宇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望著容素,他心口無比憤怒,就像火燒一樣,可心口的劇痛讓他連唿吸都困難,根本連張口咒罵容素都做不到。


    就在那些侍衛要對容素動手的時候,突然殿外開始喧鬧起來。


    “不好了!有刺客!”


    緊接著,有兩道人影從殿外衝入,他們一左一右,提著長劍,長劍就像是無影的光芒,劃過的地方,都會倒下一名侍衛。


    而在那兩人的中間,逆光出現了一道令容素詫異不已,且熟悉的身影。


    她以為是自己死期將至,所以會看錯,本已經不再有期望,但那明明戴著柳工麵容的男人在來到她麵前之前就卸下了人皮。


    那一瞬,所有的一切就明朗起來。


    當真的再次見到沈裴清的時候,她的眼睛已經被淚水給模糊了。


    容素都還來不及開口說話,沈裴清就已經放倒圍在她身邊的那些侍衛,伸出手緊緊將她擁入懷裏。


    “小素。”


    這一聲就像是將她所有的防備一瀉而下的一根針,此刻她已經撐不住,滿臉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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