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大人。”


    穿著藍色錦袍,上麵繡著一條威悍金龍,沈楓宇搖著折扇,踱步走入殿內,含著微笑看向了容素。


    容素看著走入的沈楓宇,表情淡冷,站起來,對他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見容素這麽一副冷淡的表情,沈楓宇眼底一閃而過的陰鬱,麵上不顯,走到了容素對麵坐下,自顧自倒了一杯茶,推到容素麵前。


    “大人,這茶是北洲特有的,叫做迴雪。也隻有在北洲才能生長的茶葉。”


    熱氣從那精巧的瓷白茶杯中嫋嫋蒸騰而起,似晨霧般輕繞在他們兩人之間,一股清雅的茶香,瞬間便填滿了殿內寒冷的一隅。


    沈楓宇的目光隨那緩升的白霧變得柔和了幾分,見他輕抬手,示意容素品嚐。


    她淡淡收起視線,伸手接過茶杯,指尖接觸到溫熱的瓷壁,心裏卻毫無暖意,緩緩舉起,湊近唇邊,抿了一口。


    入口的一瞬,先是甘甜,隨即便轉為了淡淡的清新,待全部入喉,留在舌尖上的卻是一抹不易察覺的苦澀。


    交織匯聚的,除去淡雅茶香和蒸騰而出的熱氣外,還有他們兩人彼此之間的背地裏的暗流湧動。


    “迴雪的茶味不濃不淡,迴甘迴澀,皆是一瞬。不知這茶可否符合大人的口味?”沈楓宇緩緩而笑,指腹摩挲著杯盞邊緣,目光一直凝視著她看。


    容素即便心裏有幾分反感沈楓宇,可如今來此就是為了博取他的信任,討好此人,如此違背自己意願,當真不是自己的作風。


    沈裴清,如果我找到你,我一定要好好揍你一頓,不然我這樣忍辱負重,真是虧得很。


    “殿下賜的茶,自然是好的。還有,殿下送的發簪,我也是很喜歡。多謝殿下。”容素扯著嘴角,露出一抹不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沈楓宇拿起了杯盞,輕抿了一口,斜視了一眼容素,動作輕緩,放下手中杯盞。


    “這般喜歡,為何不戴?”


    容素微微一愣,才想起自己並未佩戴那枚發簪,不過也沒有慌張,淡然地說出了托辭。


    “殿下所送之物,那般貴重,自然得好好藏好,若是磕到碰到了,我舍不得。”


    聽了這話,沈楓宇眼見著嘴角上的微笑加深了不少,身體微微向前傾了點,目光凝視著她:“你當真如此寶貝我送你的東西?”


    容素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輕輕一蹙,瞬間便舒展,唇邊揚起了一抹溫笑,清冷眼眸仿佛蕩漾著暖流,表麵溫婉淺笑,內裏卻藏著無法察覺的冷漠。


    輕垂下眼簾,容素避免了和沈楓宇的視線交匯,手中輕輕旋轉著茶盞,冷淡的目光落在那青綠色的茶麵上,似乎那才是她此刻唯一的焦點。


    “殿下賜予的皆是世間難得之珍寶,容素自是要百倍珍惜,畢竟這是殿下的一片好意。”


    聲音輕柔,說出的每一個字仿佛經過了精心雕琢,不失禮數地過於親近,又巧妙地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言罷,容素輕抬眼,眼神清澈,和沈楓宇的目光短暫地交匯,很快又移開,留下一抹春風拂麵的淺笑,溫和又不失分寸。


    沈楓宇看著,表麵沒有露出過多表情,可心裏卻已然起了波瀾,見容素一副羞澀模樣,不禁勾了勾唇,看來欺騙也沒有讓自己在她的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說明什麽,就說明了一點,這個女人和那些女人沒有任何不同,她也是想要自己身上的那些權勢。


    像是試探,又或是當真自責,沈楓宇竟然沒有一點顧慮地就看向容素問道:“大人不怪我?怪我隱瞞了身份,扮成了另一個人靠近你?”


    容素對此很是詫異,觀沈楓宇的表情,他臉上又帶著愧疚之色,頓時她已經不知此人究竟是何目的會提起這個,但也不得不想法子應對。


    容素搖了搖頭,麵上流露著一絲淡淡的哀傷,而後垂下眼:“原本,我曾也怨過,可後麵仔細一想,殿下這樣做,應該是有自己的苦衷,又或者是有自己的理由。不分青紅皂白地責怪殿下,我做不到。所以,我現在可以問一下嗎?為何殿下要這樣做?”


    言罷,她眼中露出了一些誠摯的期盼,望著沈楓宇,想要從他口中得到一些可以自我安慰的話語。


    沈楓宇看到容素竟然會露出這麽一副已然傷心欲絕的樣子,心頭湧動著一點自信的喜悅,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容素的手,感覺到她在微微發顫,又連忙垂下了眼,他嘴角不由勾了下。


    而後他用深情且專注的目光看著容素,聲音溫柔似水:“因為我心悅於你。阿素,在我得知你的時候,知道了你的事跡,你是多麽地善良,多麽地溫柔,隻有像你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我。所以我就想著隱瞞身份去接近你,想和你多親近一些。但又怕你因我的身份,不願和我親近。”


    說完,他輕輕鬆開了她的手,視線落在麵前的杯盞上,一副難過的表情。


    “我知你和兄長相識,想必從兄長那聽到了不少我的不好吧。從小,兄長就失去了母妃,是我的母妃將他養在膝下,他也許很討厭我吧。也不知何時開始對母妃也產生了怨念,竟會對母妃動手。”


    容素聞言,心裏凝上了一層不解和困惑,將目光稍微偏移到了窗外,似在找尋一絲可以解答疑惑的空間思考。


    屋外的暗淡日光穿透雲層,那斑駁光影落在她那張溫婉可人的臉上,輕輕勾勒出柔和而複雜的輪廓。


    沈楓宇為何要和她說這些?


    難道是在試探?


    壓下心裏的不解,容素抿了抿嘴唇,猶豫了片刻,終是將目光重新匯聚在沈楓宇那雙憂傷又帶著深邃的眼眸中,試圖想要從中尋找出什麽。


    “殿下此言,容素惶恐。能得殿下垂青,自是容素福氣。容素和那位不過是萍水相逢,醫患關係罷了。”言罷,容素伸展了下手指,猶豫了下,還是選擇主動去握住了沈楓宇的手,沈楓宇微微一愣,而後用一種驚喜的眼神看著她。


    “阿素。你和我的心意是一樣的嗎?”


    麵對沈楓宇的激動,容素勾起了唇瓣,麵露羞怯,視線狀似害羞地移開,手像是染了紅般要抽離,沈楓宇見之立馬就反握住,目光灼灼。


    “你是真的願意接受我的心意嗎?”


    容素羞澀地看了一眼沈楓宇,而後又快速收迴,小聲地轉移了話頭,但這副模樣沒有迴答卻勝似迴答了。


    “我覺得迴雪,很好喝。”


    一聽,沈楓宇笑容綻放得很燦爛,指腹摩挲著容素細膩的手背,笑得像個藏不住事的孩子般雀躍。


    “既如此,阿素,我稍等就命人給你帶迴雪過來。還有,我明日就稟告父皇,我要迎娶你做我的太子妃,想來,父皇一定會很高興。中洲天鳳女和北洲太子,這樣的結合,定讓父皇欣喜。”


    容素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麵上保持著微笑,可心裏卻變得異樣沉重。


    在沈楓宇沒有察覺的地方,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他,是因為鳳凰軍嗎?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就要用這種方式得到鳳凰軍。


    那李盛會願意?


    不久,沈楓宇就因事務還要處理,一副可惜又戀戀不舍的樣子和她道別離開了。


    待到他走了,容素才徹底鬆了口氣,甚至還拿出了一塊手帕擦著手背,目光幽深。


    視線盯著手裏的那塊手帕看了半晌,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裏麵一片平靜。


    接下來好幾日,容素會以各種理由約見沈楓宇,當然,接近沈楓宇,還會保持一定的距離和矜持。


    和沈楓宇一起喝茶,賞雪,或是看下人在冰湖垂釣。


    直到從木頭那聽到了。


    “容素姑娘,我打探到,最近沈楓宇有一兩個時辰會去郊外的營地。那營地裏有一座密牢,也許那會有主子的蹤跡也不一定。”


    容素聞言,手指不自覺微微攏起,隨後鬆開,淡聲問:“可有進去?”


    木頭搖頭,想來進去很難,露出了幾分難色:“那裏守衛森嚴,每天都有將士值守,進出都要有特製的令牌,且那令牌是隻用一次,每次又不同。”


    聽到這話,容素不由皺起眉頭,沈楓宇比想象中還要謹慎,其實這幾日和他相處,她也能感受出來。


    此人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十分小心,該說的話都是一些無法找出破綻的話語。


    對此,容素隻能從沈楓宇身上入手。


    “查到他一般都是什麽時候會去那座密牢嗎?”


    木頭尋思了片刻,才說:“每日亥時。”


    亥時?


    容素想起來了,前日亥時,沈楓宇本來還和她一起賞月,突然有一個侍從來找他,他就表現得有點緊張,即便當時他竭力地隱藏,她還是能從他那小心的動作裏察覺到,於是就看見他麵露愧色,急匆匆地就離開了。


    “還有,我打探到沈楓宇每日更換的令牌都會有人在酉時給他送來,那人我跟過幾次,那人去的地方是鑄造司,鑄造司我也探尋過,那裏的人似乎都沒有打造過特定的令牌。那人應該是隻為沈楓宇打造那令牌的。”


    “本來我想抓住那人讓他弄令牌,可我發現那人似乎腦子並非正常人。似乎很難溝通。”木頭似想起了什麽,皺著眉。


    難溝通的人,的確是一個很好隱瞞秘密的人。


    “好,我知道了。令牌我想辦法去找來。明日亥時,郊外見。”


    木頭表情肅穆,點頭應了是,隨後在原地消失不見了。


    燈火搖曳,屋外寒風唿嘯,即便屋內暖流湧動,依舊無法溫暖容素內心的冰冷,她垂眸看著某處,額前碎發遮住了她的眼睛,遮住了眼前搖晃的火苗,卻無法遮住內心的暗影。


    ——


    第二日,容素照常以需要賞雪喝茶的理由邀約了沈裴清前來。


    見沈楓宇姍姍來遲,容素就起身給他行禮:“殿下,您來了。”


    沈楓宇含笑上前,伸手拉住了容素的手,帶著她一起入座,看到了桌麵上烹茶的器具,語氣溫柔:“阿素這是要為我烹茶嗎?”


    容素淺笑著點頭,起身去撫摸了下器皿,說:“是啊,殿下。容素喝了好幾日殿下的茶,那現在容素也想讓殿下嚐嚐容素親自為殿下烹的茶,雖說不一定能讓殿下滿意,但也算是我想要迴饋給殿下的心意。”


    沈楓宇勾唇,卻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容素的手,聲音像是膩了一層寵溺:“阿素一直陪在我身邊,那便是我收到最好的迴饋。”


    這些可以令女子怦然心動的情話,沈楓宇當真是無時無刻都在說,仿佛萬眾花叢裏絲毫葉子不沾身的翩翩公子。


    容素隻笑著,手腕微微輕轉,抽離了手,繼續動作,拿著碾子夾起了幾片清茶葉子。


    “但容素還是想要讓殿下也喝上一口我烹的茶。”


    沈楓宇這次沒有阻止她的動作,笑著收迴手,手指在桌麵輕點,悠然自若地說:“好。那我就等著。”


    茶葉放進了碾羅之中,慢慢碾成茶末,再過篩,直到篩出的茶末粗細均勻。


    開始倒水煮水,第一次沸騰的時候,用勺子舀些許細鹽放入,進行調味。


    第二次沸騰之時,容素用勺子舀出了一勺水,再拿起了竹夾環住慢慢去激打茶湯的中心,讓其形成旋渦狀,最後慢慢將茶末倒入,然後繼續激打,直到茶湯的表麵生成了白色的茶末。


    最後一次沸騰之時,將之前舀出的那一勺水倒入,讓沸騰停止。


    之後便是分茶。


    一杯蒸騰著白色霧氣的茶湯就被分倒到兩個茶盞之中。


    “殿下,茶好了。”容素淺笑著,將茶盞遞給沈楓宇。


    這時,一個侍從拿著一根銀針走來,往茶裏試毒。


    容素微眯了一下眼睛,稍縱即逝又恢複了微笑,沒有阻止侍從試毒,就端著茶盞等著。


    侍從試毒完畢,看見銀針是正常的,才弓腰對沈楓宇迴話:“殿下。可食用。”


    沈楓宇揮手,麵上露出了歉意看向容素:“阿素抱歉。”


    容素笑著搖頭,將茶盞往沈楓宇麵前再遞過去:“殿下乃尊貴的人,這樣也是為了保障殿下的安危,我理解的。”


    見容素這樣善解人意,沈楓宇很受用,滿意地淺笑,伸出手接過茶盞的時候,指腹輕觸容素的手背,一觸即放,眼神意味不明看著她。


    “這樣的阿素,我更加喜歡了。”


    容素隻淺笑著,看了眼桌上的糕點,又轉身去拿過,雙手端過來給沈楓宇。


    “殿下,這糕點也是你喜歡吃的,陪著茶一起喝,口感會更好。”


    沈楓宇視線一劃過糕點,容素看到,便笑著補充一句:“是禦膳司做好端來的。”


    他一聽,眉目彎了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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