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大朝會,又稱元會,自古(漢)以來都是曆代朝廷最為重視的排場之一,這也意味著元會的繁文縟節格外多、格外複雜,而僅僅是元日的確定,一開始就與眾不同。


    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漢高祖於十月定秦,便將十月定為歲首,所以漢初的元日,實際上是在十月,而漢廷所定元會禮製,成了曆代元會禮製的基礎。


    後漢時將歲首定在正月,元會的禮製愈發完善。


    首先是天子大朝受賀,時辰到,鍾聲起,百官二千石以上,上殿稱萬歲。


    然後舉觴禦坐前。司空奉羹,大司農奉飯,奏食舉樂,百官受賜宴饗,大作樂。


    魏文帝受漢禪之後,修洛陽宮室,暫時以許昌為都,許昌宮殿狹小,魏文帝在元日時於城南立觀殿,以青帷為門,設樂饗會。


    待得新建宮殿落成,魏國還都洛陽,元會禮製依漢舊事。


    晉時,元會的禮製愈發複雜,講究越來越多,排場越來越奢華,畢竟這個時代以石崇與王愷爭豪鬥富聞名,世家門閥出身的權貴們生活奢靡,朝廷的元會排場自然不能寒酸。


    但到了永嘉之亂後,在建康的晉國朝廷風雨飄搖,加上江左多虞,元會的排場隻能降格,不再有晨賀。


    至此,天下南北對峙,各國元會之禮大同小異,無非是排場繁簡有別,而對於宇文氏的周國來說,既然強調複古周禮,那自然要特別講究。


    但再講究,流程其實也和晉時差不多,漏未盡十刻,百官齊聚皇宮正門(應門),庭燎起,隨後鍾聲響,宮門開,百官入宮,過露門,直抵太極殿外階下。


    漏未盡七刻,百官於太極殿內分列完畢,漏未盡五刻,禮部奏曰:“群臣就位定”。


    漏盡,皇帝出、鍾鼓大作,百官皆拜伏,當然,玉階前有一人隻是躬身行禮,不需要拜伏,那就是大塚宰、都督中外諸軍事、杞王宇文亮。


    杞王宇文亮,匡扶社稷、勞苦功高,受天子殊禮,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可策馬入宮,過應門,於露門下馬。


    至於加九錫和假黃鉞之禮,杞王拜謝,堅決不受,上謝表稱,古來受此禮者,多為篡逆之臣。


    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本來是天子授予臣子的最高殊榮,漢時的蕭何、霍光就有殊榮,而加九錫、假黃鉞,同樣是天子給予臣子的最高禮遇。


    但如今這一套殊禮,已經是權臣篡位的標準步驟,權臣有了這五項特權,接下來要做什麽,大家可都能猜出來了。


    不過“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倒還好,畢竟當年天元皇帝崩、故趙王宇文招亦曾受此殊禮,所以不能說受此三項殊禮就是意圖篡位。


    否則就是指桑罵槐,說故趙王有篡位之心,連帶著把當今天子都罵了。


    杞王不受“加九錫、假黃鉞”,也算是表明心跡,或者說避嫌,當然,杞王的真實想法到底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大臣們都知道,杞王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要有別於其他臣子的。


    所以元會時,皇帝升禦座,百官必須拜伏,唯有杞王可以站著躬身行禮,杞王先行禮,百官才可以拜伏。


    眼下,在太極殿內、百官拜伏的場景下,杞王宛若鶴立雞群一般,身影十分突出。


    待得皇帝升禦座畢,鍾鼓止、百官起,鶴立雞群的杞王,才不再顯得那麽突出。


    隨後,禮部上前,跪奏“請朝賀”,侍中讚“皇帝延杞王登”,禮部跪讚“杞王臣亮等奉白璧各一,再拜賀”,小宗伯報“杞王登”。


    藩王之首,杞王宇文亮在禮官引領下升階,來到禦座前,向皇帝行禮拜賀,皇帝起身,杞王再拜。


    皇帝坐,杞王複再拜,禮畢,在禮官引領下降階,迴到原來的位置。


    接下來,該到其他藩王行禮拜賀,然而皇朝唯二的藩王、豳王宇文溫此時遠在河南亳州小黃,肩負鎮守重任,自然無法趕赴長安,在禦前行禮,於是藩王行禮環節結束。


    六府公卿按照品秩高低,升階禦座前,依禮向天子拜賀,餘下官員,則在階前拜賀,好不容易折騰完畢,進入宴飲環節。


    又是一輪繁文縟節。


    雅樂起,藩王之首、杞王宇文亮,雙手捧著斟滿壽酒的酒樽,交給侍中,是為敬酒。


    侍中跪置禦座前,杞王還位,自酌位前,禮部隨後跪奏:“杞王臣亮等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


    。。。。。。


    小黃,總管府署,賓客如雲,正在進行的元日慶典上,亳州總管、市舶使、河南道巡察大使、河南道織造使、豳王宇文溫,端坐上首,接受佐官們的敬酒。


    酒,是低度酒,而且還是“傳統工藝”釀造的濁酒,杯中之物渾濁不堪,還有不明成分漂浮在上麵,看上去如同糞水,讓宇文溫忽生一種被人“喂屎”的感覺。


    他平日裏很少喝這種“傳統工藝”釀造、又不過濾的濁酒,但現在不能不喝,也不能喝了之後含在嘴裏,乘人不備再吐掉。


    一旦這種行為被人發現,那就是極其失禮的行為,因為這可是佐官們誠心誠意、滿懷祝賀之情所敬之酒,如果他不喝,後果很嚴重。


    嚴重到麵前的“四大天王”可以立刻翻臉,當場指出他失禮,然後上奏朝廷,彈劾他“嚴重失儀”。


    本來,酒可以換成新釀酒工藝所釀之酒,味道醇厚又沒有太多懸浮物,而一旁奏響的鼓樂,也可以換成宇文溫精心打造的新式樂器,給他所認為的陳腐雅樂注入清新之聲。


    甚至連這盛酒的酒樽也可以改成“玻璃樽”,漂亮又有逼格,但種種改變都不不行,因為與禮製不符。


    禮製的相關規定,他現在硬是要改,可以,但相關行為無一例外要倒黴。


    禮、樂製度神聖不可侵犯,宇文溫可以不把如今這種他所認為“陳腐”的禮樂當一迴事,就要承擔後果:被人彈劾“禮樂崩壞”,被清流譏諷為“沐猴而冠”。


    加上他出了名的善於貨殖生利,基本上就會被“正人君子們”認定是“人渣”,從此避而遠之。


    這樣不好,真的不好,所以宇文溫端起那樽濁酒,在佐官們殷切的目光之中,舉杯祝曰:“願天下太平、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座下官員們亦舉樽應曰:“願天下太平、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禮畢,宇文溫一咬牙,將樽中酒一飲而盡,還未及擦嘴,隻覺喉嚨火辣,宛若被一股邪火灼燒般,這股邪火不僅燒傷了喉嚨,還沿著喉管一直燒到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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