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潮的官軍,號稱六十萬之眾,已將鄴城圍得水泄不通,持續數月的圍攻,讓鄴城城牆搖搖欲墜,就在這時,敵軍援兵自北南下,來勢勢洶洶。


    那是天下聞名的範陽兵,胡漢混雜,驍勇善戰,雖然兵力不及官軍,戰鬥力卻十分強悍。


    隻要殲滅了這支敵軍,鄴城再無援兵,旦夕可下,於是雙方在鄴城以北展開大戰。


    是役,偽稱燕王的敵帥史思明率五萬範陽兵出擊,己方李光弼、王思禮、許叔冀、魯炅四鎮節度使領兵迎戰,雙方打得昏天黑地。


    戰局膠著之際,節度使魯炅中箭落馬,部眾崩潰,位於後陣的朔方節度使郭子儀,領朔方軍投入作戰,就在這時,狂風大作,吹沙拔木,天地晦暝,跬步不辨物色。


    朔方軍大敗,連帶著唐軍大陣崩潰,史思明趁勢掩殺,殺得唐軍屍橫遍野,本來就要結束的安史之亂,再度死灰複燃,藩鎮割據的形勢再不可...


    宇文溫猛地睜開眼,擦了擦嘴角口水,茫然看著四周,發現自己竟趴在書案上睡著了,隨即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怎麽夢到這個鄴城之戰了?


    搓了搓臉,看著窗外的夜色,看看案上擺著的公文,宇文溫好一會才迴過神,今日下午他收到公文,得知官軍主力已從武德北上,不日即將抵達鄴城。


    許昌大捷之後,河南局勢明朗,待得官軍主力北上時,滎陽守將獻城投降,主帥宇文明隨後作出決定,分兵留守滎陽,盯住西麵的洛陽,然後主力直接渡河。


    宇文明不打算給尉遲氏以喘息的機會,命宇文溫讓麾下行軍總管史萬歲釘在黎陽津,自己則率軍收複黃河北岸要地武德,隨即旌旗直指鄴城。


    最後的決戰就要開始,官軍隻要拿下鄴城,尉遲氏就完蛋了,所以宇文溫不由得激動萬分。


    雖然此時身處河南之地,和即將開始的鄴城之戰沒關係,但宇文溫依舊很關注官軍的動向,時常假設自己若是主帥,該如何進軍鄴城,如何在最後的決戰中獲勝。


    正因為日有所思,故而夜有所夢,宇文溫關心鄴城之戰,卻夢見了“曆史上”唐朝的鄴城之戰,而按著那場大戰的結果來說,這個夢可不吉利。


    不,從某種角度來說很吉利。


    如今的朝廷大軍,主帥是杞王世子宇文明,宇文溫的堂兄(兄長),如果,宇文明在攻打鄴城時慘遭敗績,輸得一塌塗地,那麽接下來,攻打鄴城的重任必然落到宇文溫肩上。


    或者說,宇文明沒於亂軍之中,從政治的角度上來說,對於宇文溫是最好的結果。


    屆時,杞王世孫宇文理扛不起重任,於是杞王出繼的次子、西陽王宇文溫,就勉為其難接過重任。


    收複鄴城,平定天下,世人皆知宇文二郎的赫赫威名,然後天子因為泛舟太液池時“不慎落水”染上癆病去世,而皇太子年幼...


    正所謂主少國疑,至此江山風雨飄搖之際,杞王臨危受命,來了個弟終兄及。


    杞王順理成章登基稱帝,立宇文溫為皇太子,當然,這是立也得立,不立也得立。


    待得天子百年之後,皇太子就可以....


    免了李世民玄武門之變殺兄逼父的惡名,自己得位名正言順,不會背負任何罵名,清清白白登基,禦宇天下,一展宏圖大略,真是...


    宇文溫收迴思緒,若事情真的如此發展,那麽這樣的結果從政治角度對他來說,確實是再理想不過,所以他應該祈禱宇文明在鄴城之戰慘敗,然後沒於亂軍之中麽?


    不知道。


    宇文溫當然有野心,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喜歡美女,喜歡權力,不能免俗,並不是清心寡欲的聖人,說不會有這樣的想法,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但問題在於,宇文明一旦在鄴城之戰慘敗,觸發的後果和引起的局勢逆轉及後續發展,就不是宇文溫能夠預見和能夠控製的。


    唐時的鄴城之戰,唐軍慘敗,代價就是中央朝廷實力愈發孱弱,各地節度使趁機割據,民生凋零,大唐再也迴不到開元盛世。


    此次官軍如果在鄴城之戰敗了,很可能傷亡慘重,尉遲氏借機緩過勁,河北世家高門、豪強大戶們紛紛帶兵助戰。


    而河南局勢怕不是要再度反複,到時候陳國再趁機來個北伐...


    屆時坐鎮河南的宇文溫,要對付南邊的北伐陳軍,要對付北邊卷土重來的尉遲氏大軍,而各地叛亂此起彼伏,焦頭爛額之下,他不得不黯然退兵迴山南。


    屆時天下依舊三分,戰亂不斷,各地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所以?


    宇文溫陷入沉思,越想思路越精奇。


    既然不做小人,那麽就做君子,來個以大局為重?


    是不是要等天下太平之後,以大局為重,自己放棄、退出競爭,帶著家眷浮舟大洋,占一座海外小島做島主,從此再不踏足中原。


    如此以大局為重的君子之舉,得世人稱讚,留名青史,成為一代傳奇?


    特麽這和送女有什麽區別?


    宇文溫揉了揉太陽穴,繼續思維發散。


    送女?把自己的女人送到別人榻上,鼓勵她表現好些,然後退到房外,聽著裏麵的動靜,露出欣慰的笑容,雙手合十默默祝福兩人早生貴子,一個不夠,還得多生幾個?


    宇文溫的思維發散過度,起身來迴走動,好一會心情才平靜,隨後自嘲的笑了笑。


    對他來說,此時的糾結真是有些可笑:千萬大獎還沒中,就想著買豪宅、豪車?


    一點點事情就胡思亂想,看來自己還是有些沉不住氣嘛!


    十年時間,他一個腳步一個腳印走到現在,羽翼漸豐,在可以預期的將來,實力還會猛增,所以急個什麽勁?


    宇文溫已經命行軍總管韓擒虎取青州,如今勢如破竹,而亳州各地的秩序正在恢複,到了來年春天就能開展春耕,他正在按自己的節奏行事,若局勢有變,那就到時再說。


    無論鄴城之戰結果如何,都無所謂!


    想著想著,宇文溫腦海忽然冒出一個中二度爆表的台詞來:


    我命由我不由天!


    。。。。。。


    夜幕下,相州南境,綿延十餘裏的大營燈火通明,由武德北上的朝廷大軍在此宿營,距離鄴城沒有多遠,因為天寒地凍,所以營中允許士兵生火取暖,但要提防走火。


    帳內,元帥宇文明正在看輿圖,今日軍議,他已經和眾將議定軍略,但夜裏輾轉反側睡不著覺,索性琢磨輿圖,看看自己的布置還有何欠考慮之處。


    鄴城近在咫尺,大戰在即,臨戰前的宇文明哪裏淡定得了,因為這是決定性的戰鬥,己方一旦取勝,那就意味著尉遲氏徹底完蛋了。


    收複鄴城,鏟除竊國逆賊,這是最耀眼的軍功,眼下幾乎唾手可得,宇文明卻知道如今還不是笑的時候,因為一旦己方此戰失利,尉遲氏就有了死灰複燃的可能。


    對方自許昌之敗後,一直沒有太大的動作,即便對於鄴城東南百裏外的黎陽津,也沒有組織大軍瘋狂反撲。


    這不代表對方已經放棄了抵抗,相反,綜合各處傳來的軍情,宇文明知道尉遲氏如今拚湊了大量軍隊聚集鄴城,要來個困獸鬥。


    當一條喪家之犬被逼到絕境時,很可能會拚命撲上來反咬一口,宇文明知道自己若輕敵大意,很可能就為敵人所趁,在局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被對方翻盤。


    一旦尉遲氏贏了鄴城之戰,那麽河北各地豪強極有可能放棄觀望,加入尉遲氏一方陣營,屆時尉遲氏緩過來不說,甚至還有可能反撲,再度揮師南下。


    屆時河南局勢再度惡化,陳國也可能蠢蠢欲動,己方未必有足夠的兵力來應對。


    想到這裏,宇文明又看向輿圖,他在思考,思考若自己是尉遲佑耆,會想什麽辦法反敗為勝。


    尉遲佑耆,會怎麽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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