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一隅,妙勝尼寺,便裝出宮的千金公主,正在廂房裏與友人阿涅斯交談,今日天子大婚,她本該在宮裏親自目睹這一盛況,不過出於慎重考慮,她還是出宮來到這裏。


    阿涅斯自從來到鄴城之後,一直在妙勝尼寺暫居,寺裏都是出家的女尼,沒有什麽閑雜人等打擾,雖然無聊了些,但對於阿涅斯來說卻很有趣。


    她是波斯人,自然信仰波斯國教,就是中原所稱拜火教的祆教,不過阿涅斯對於東方的佛教有些好奇,平日在廂房裏聽著隔壁那呢喃的誦經聲,覺得頗為有趣。


    當然尼寺的主持不可能讓這位貴客去念經,或者找女尼們攀談,所以阿涅斯在尼寺居住的大部分時間裏都無所事事。


    千金公主入宮之後沒有忘記阿涅斯,然而時機不對,隻能讓阿涅斯等,待得過一段時候,千金公主打算將阿涅斯安頓在一座莊園裏,屆時就不會那麽無聊了。


    而這段時間裏,千金公主關注的事情,都以弟弟宇文乾鏗為主。


    宇文乾鏗還未親政,丞相尉遲惇大權在握,尉遲家在朝中權勢滔天,千金公主不是愚昧無知的婦人,知道弟弟如今的處境很艱難。


    江山是宇文家的,可江山卻是尉遲家保下來的,一切的一切,就和當年元魏的形勢一樣,權臣把持朝政,天子大權旁落形同傀儡。


    當年魏分東西,坐在禦座上的皇帝是元氏,最後都被權臣家族取而代之,說直接點,宇文家的江山就是這麽來的,所以,那一幕會重演麽?


    千金公主不敢想這個問題,但理智告訴她不能迴避,所以即便現實再殘酷她也得麵對,因為弟弟是她的無價之寶,無論如何都要守住。


    當年遠嫁塞外,千金公主成了突厥國的可賀敦,見過了無數的爾虞我詐,已經不是當年的青澀少女,所以她迴到宇文乾鏗身邊之後,對局勢看得很明白。


    比起當年,宇文家的形勢還算好些,畢竟宗室實力猶存,杞王宇文亮、世子宇文明,還有西陽王宇文溫,手中有軍隊有地盤,是天子最強有力的依仗,也是掣肘尉遲家的最可靠力量。


    但即便如此,宗室距離京城太遠了,天子依舊勢單力薄,現在隻有她能在身邊鼓勁,兒尉遲家隻手遮天,且不說有無動機,真要弄死她不過舉手之勞。


    前提是她不要變成威脅,威脅到丞相對天子的控製,所以千金公主很有自知之明。


    作為天子親姊,自從入宮之後,宇文乾鏗每日裏有許多話要和她說,百說不厭,但千金公主不敢讓自己對天子的影響力表現得過於強大,所以盡量減少說悄悄話的情況,免得讓人誤會她要謀劃什麽。


    頻繁過問天子的婚事,是沒辦法的事情,但忙完了該忙完的事情後,該放手就得放手,不然天子連大婚都必須她在場,這讓別人怎麽看?


    這種極度依靠姊姊的行為太刺眼,會影響到丞相的態度,導致對方的敵意大增。


    所以今日千金公主要避一避,到妙勝尼寺住上一晚,讓皇帝在宮中好好的和皇後敦倫,省得大半夜小兩口鬧別扭還得她去調解,最後讓人覺得天子似乎唯她是從。


    所幸天子很“講道理”,沒有執意讓姊姊留在宮中陪伴身邊,然而千金公主雖然此時人在妙勝尼寺,心卻依舊留在宮裏。


    新婚之夜會出紕漏麽?不知道,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女官們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千金公主即便心裏再牽掛,也隻能放手不管。


    然而這種事情那裏是說放就能放的?


    阿涅斯見著千金公主走神,關切的問:“千金?你怎麽了?”


    “啊,啊...沒什麽。”


    “千金,你方才還讓我不要多想,結果自己就在胡思亂想。”


    “說我胡思亂想?那你呢?成日裏問佛經,是不是要出家?”


    “是啊,要不你為我剃度吧?嘻嘻。”


    阿涅斯掩嘴而笑,今日她很高興是因為見到了千金公主,當然她也知道今日對方的弟弟大婚,正是身為姊姊最為牽掛的事情。


    千金公主笑了笑,將思緒收迴來,阿涅斯跟著她來到鄴城之後便在這妙勝尼寺借宿,為了避免出意外,從那時到現在,一直沒有出門。


    而千金公主也沒有再在天子麵前提起這位波斯娘子,同樣是為了避免意外。


    她打算讓阿涅斯入天子後宮,不是為爭寵,而是讓弟弟有個可靠的伴侶,也讓阿涅斯有個依靠,但這件事隻能以後再說,因為天子大婚在即,她若不識好歹,阿涅斯恐怕會在宮裏香消玉殞。


    這就是無奈的現實,然而千金公主身不由己,去年流落到波斯被人控製之後,為了能見弟弟一麵隻能屈服,而為了報答一直照顧她的阿涅斯,隻能想出這樣的辦法,給對方一個歸宿。


    隻是這個歸宿看上去未必好到哪裏,但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千金公主一直在祈禱,祈禱杞王宇文亮能夠有力的掣肘丞相尉遲惇,到時候兩家相安無事,日子也會好過些。


    但現實很殘酷,所以千金公主有時候會想,帶阿涅斯來鄴城,會不會是好心辦錯事?


    阿涅斯在妙勝尼寺居住很無聊,千金公主派了宮女來作伴,介紹起北地的風土人情,每天都說一些鄴城發生的奇聞異事。


    這樣的日子,恐怕還得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具體有多長,那要看情況而定,首先是看皇帝和皇後之間的進展如何,若皇後有娠,也許對於皇帝後宮多幾個女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皇後沒有懷孕,那就繼續等下去,千金公主不想刺激尉遲丞相,所以等上一年半載是必然的。


    到時候,阿涅斯臉上的“傷疤”,也會在草藥調理之下神奇的“愈合”,能以正常的樣貌出現在皇帝麵前,隻是時機必須把握好,不然會出事。


    兩人正在交談,忽然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未經通報便闖入房間,千金公主定睛一看,卻是本該在宮裏參與婚禮的一名女官。


    她怎麽跑來這裏了?難道...


    心忽然劇烈跳動起來,千金公主強忍著心中不安,開口發問:“何事如此驚慌?”


    “殿下...”女官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麵色蒼白,似乎受到什麽驚嚇,她顧不上房內還有另一個人,緩了緩氣繼續說道:“宮裏出事了!”


    千金公主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幾乎要炸開,對方趕來這裏對她說宮裏出事,那就一定是大事,她忽然想到了某些可能。


    難道天子出事了?


    掙紮著起身,她顧不得那麽多,一把扯住對方大聲問:“出什麽事了?出什麽事了?!!”


    “殿...殿下,天子遇刺身負重傷,如今已不省人事...”


    驚變突起,讓千金公主隻覺得心髒驟停,將女官往旁邊一撥,向著房門衝去,剛跑幾步兩眼一黑,身體一歪就要倒地,被緊隨身後的阿涅斯拚命攙住。


    “快...快...”千金公主很快恢複神智,哭喊起來:“快...陛下...我要迴宮!快帶我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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