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霸先建立了陳國,是王頍的殺父仇人,不過他提起陳霸先的名字時,情緒倒沒有太多波動。


    宇文溫今日要聽聽他的韜略,所以王頍做足了準備,一開始本打算先設個引子,不過既然宇文溫已經看穿,那麽他便直接給出了建議:效仿昔年陳霸先故事。


    大概四十年前,當時位於江南的梁國接納齊國叛將侯景,未曾想引狼入室,招來一場大禍,侯景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叛亂,攻破建康,鵲巢鳩占,是為侯景之亂。


    當時在嶺表任職的陳霸先,率領軍隊北上勤王,靠著從嶺表帶出來的軍隊,最後終於開創一番基業。


    王頍用陳霸先的‘故事’來勸宇文溫,接下來卻沒有說是為何故,反倒先分析起當前局勢來。


    這不是他無病呻吟,今日宇文溫就是要“試策”,王頍必須通過這樣的考核,才能獲得對方的認可。


    他已經快要四十歲了,再不努力,可真就會變成明日黃花,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的抱負,隨之化作泡影。


    當今局勢,可謂險象環生,周國平陳在即,待得天下一統,對於宇文溫來說可不是花團錦簇的局麵,正是這位西陽王用人之際,所以王頍要把握這個機會,進入對方的決策圈。


    陳國滅亡,掌握周國大權的丞相尉遲惇其聲望將達到巔峰,而尉遲家族的權柄也將達到新的高度,說“尉遲和宇文共天下”一點也不過分。


    然而這不可能,如果尉遲迥還活著,這位太祖宇文泰的外甥,會念及兩家的情誼,不會把事情做絕,可如今是其子尉遲惇掌權,一切就不一樣了。


    數百年來的曆史表明,要麽天子解決權臣,要麽權臣取代天子,一山不容二虎,尉遲家和宇文家決裂的日子必然到來。


    那麽這一天何時會到來呢?


    以目前雙方的實力對比,兩家何時決裂完全取決於尉遲惇的想法。


    尉遲惇的想法是什麽,王頍當然不知道,但他根據當前的局勢,做出了一些判斷,總而言之,尉遲惇若要走到那一步,會有三種選擇,也就是上、中、下三策。


    上策,待得陳國滅亡,不用那麽虛情假意,直接讓天子下詔討伐“意圖造反”的宇文亮,直接翻臉搞偷襲。


    益州總管席毗羅,和並州總管尉遲勤、洛州總管尉遲敬一起,東西夾擊關中的宇文亮;正在巴湘上遊地區用兵的行軍元帥崔弘度,順流而下進攻身在巴湘的行軍元帥宇文明。


    江南道行軍元帥尉遲佑耆,揮師西進對付身在嶺南的嶺南道行軍元帥宇文溫,與此同時,尉遲惇可以趁著宇文明、宇文溫不在山南的絕佳機會,派兵直接進攻山南荊襄以及黃州。


    這樣的攻勢,在陳國滅亡之後便可立即展開,尉遲惇隻需擊殺宇文亮父子三人,甚至隻需要擊殺宇文亮,大局已定。


    沒有宇文亮牽頭,朝野內外的反對力量就沒辦法聚集起來,尉遲惇隻需花上數月時間,尉遲惇便可剪除宇文宗室力量,明年便能稱帝改元。


    中策,就是周國平陳之後,先緩上一段時間,待得軍隊休整完畢,便可以各種手段逼反宇文亮。


    以平定“宇文亮之亂”的手法,將宗室力量斬草除根,接下來就是到時候小皇帝“三讓”,尉遲惇三辭,走完流程,登基稱帝。


    尉遲惇若要這樣做,留給宇文亮父子的時間,恐怕也就一年左右了。


    下策,就是慢慢削弱宇文家的勢力,待得剪除宗室後,反對勢力一盤散沙,行禪讓之事便輕鬆多了。


    首先要等天子有子嗣,無論這皇子是未來的尉遲皇後所生,還是其他妃嬪所生,都無所謂。


    有了皇子,天子就可以‘暴斃身亡’,到時候“留下”遺詔讓丞相輔政,尉遲惇可以名正言順對付宇文亮父子:命三人入京奔喪。


    來?一鍋端;不來?奉天子之命討不臣!


    或者緩一緩,用調任、明升暗降的辦法來軟刀子割肉,宇文亮若是忍,那就緩死,如果忍不了必然起兵“清君側”,到時候尉遲惇同樣能以大義名分討伐“叛軍”。


    鑒於雙方實力對比,極有可能以朝廷平定“宇文亮之亂”結束,然後便是三讓三辭走流程。


    如果尉遲惇要這麽做,那麽留給宇文亮父子的時間,大概有三到五年。


    聽了王頍為尉遲惇設想的策略,宇文溫其實很想吐槽,這種謀士獻上中下三策給主公的套路,實在是太俗了。


    當然,這其實是很正常的套路,因為如此獻策,符合心理學的運用方法。


    上、中、下三策,其實謀士希望主公采納的是中策,所以用過於激進的上策、過於保守的下策,來襯托符合中庸之道的中策。


    但這隻是其一,謀士這樣獻策,也是基於圓滑處事的原則,獻三策說明謀士“多謀”,而主公采納建議,待得計策成功,又能體現主公“善斷”。


    謀士會做人,能讓主公在屬下麵前顯得英明,主公往後才會更加青睞這個謀士,此乃官場之道


    另一點,就是自我保護,畢竟不是每個謀士都能料事如神,提出三種策略給主公選,萬一策略失敗,謀士也好迴避責任:


    上、中、下三策,你選了中策結果失敗了,怪我咯?


    宇文溫好歹忍住吐槽的衝動,開口問道:“寡人以為,你方才所說,尉遲惇真要取而代之,那中策和下策莫非反了?”


    “大王,並未相反,以尉遲惇如今的實力,他等得起…”


    雖然有些偏題,但王頍還是解釋起來,尉遲家族的實力很強,他們掌握的地方,就是當年齊國故地,兵精糧足,還有大規模的馬匹來源。


    而且尉遲惇年富力強,完全有時間、有精力和宇文亮耗。用軟刀子割肉的辦法,將天子的羽翼剪除。


    但真要耗下去,卻會出問題,因為宇文亮不會坐以待斃,甚至在隋國即將滅亡的時候,就想盡辦法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文臣武將。


    這就存在一個變數。


    如果尉遲惇夠果斷,能在平定陳國、統一天下後,給出一段時間讓軍隊休整然後翻臉,那些騎牆觀望的人,很可能無法下決心對抗如日中天的尉遲家族。


    這些人會在兩家的對決中保持觀望,坐視宇文氏完蛋,然後成為新朝臣子。


    可一旦時間拖得太久,讓宇文亮真的聚攏了一些實力派抱團取暖,到時候尉遲惇再動手,恐怕難度會驟然上升,萬一又如東魏那樣來個沙苑之敗,到時候變數就多了。


    所以王頍認為,尉遲惇如果真有改朝換代的心思,選在陳國滅亡之後大概一年時間左右動手,是最穩妥的策略,拖上三年五載,雖然看上去更穩但變數也增加,所以是下策。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宇文溫心裏卻沒有任何波瀾:“既如此,你的對策?”


    “在下有上中下三策。”


    我去,又是上中下三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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