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乾興二年,陳國禎明三年,四月五日,建康東北,陳軍列陣城廓之外,綿延將近二十裏,擺開陣勢迎戰逼近建康、進占蔣山的周軍。


    中領軍魯廣達所部位於白土崗,位於陳軍大陣最南端,領軍將軍任忠在其北,再北則是護軍將軍樊毅、監軍孔範,最北端則是驃騎將軍蕭摩訶所部。


    蔣山腳下一處高崗,周軍行軍總管檀讓策馬遠眺,借著地勢將陳軍大陣的概況盡收眼底,今日是決戰,不由得他不興奮,也不由得他不謹慎。


    陳軍大陣綿延將近二十裏,但不代表這二十裏距離內都是三步一人一字排開,如果真這樣就不是打仗,而是排儀仗以壯聲勢罷了。


    大陣呈南北走向,大概分為四個軍陣,相互之間距離不遠,以便互相策應,旗幟如潮,黑壓壓一片,看上去氣勢十足。


    陳軍出城列陣,周軍同樣擺開陣勢,麵對出城列陣的陳軍,準備率先進攻。


    當然要進攻,周軍將帥生怕陳軍據城死守,屆時萬一暫時不順,接下來就是雨季,到時候滿地泥濘加上弓弦鬆弛,打起仗來多有不便,在連綿陰雨中紮營對耗,周軍未必耗得過陳軍。


    所以今日對方不知何故居然出城作戰,正中周軍主帥檀讓下懷,他決定全力以赴,抓住這次決戰機會將陳軍主力擊破,屆時對方兵敗如山倒,他搞不好當日便能拿下建康。


    這不是他盲目樂觀,而是陳軍擺出的大陣看上去氣勢很強,實際上是有破綻的。


    對方從北到南拉開將近二十多裏的距離,是為一字長蛇陣,這麽長的距離,首尾很難相顧,隻要突破其中一點,各點便隨之瓦解。


    突破點在哪裏?要接戰之後才能找出來。


    正經的長蛇陣,因為橫向距離大,首尾兩端很容易因為增援不及導致被敵軍逐個擊破,所以既然敢擺出長蛇陣,那麽兩端必須布置騎兵。


    若敵軍擊“蛇頭”,那麽“蛇尾”便卷過來救援;如果敵軍擊“蛇尾”,那麽“蛇頭”便撲過來咬;如果敵軍進攻“蛇腹”,那麽頭尾同時過來,將敵軍絞殺。


    這樣的長蛇陣,兩翼騎兵十分重要,隻有靠騎兵的速度,才能實現“首尾相顧”;而要破陣,首先就得壓製兩翼騎兵,限製對方的速度,讓其無法首尾相顧。


    能壓製騎兵的隻有騎兵,而周軍不缺騎兵,關鍵是壓製住陳軍兩翼騎兵之後,還得壓迫陳軍步陣,尤其集中兵力優先突破步陣左右兩翼其中一翼。


    如果對方主帥調動得當,即便兩翼騎兵被壓製,一樣能應對敵軍的重點攻擊,如果不能,那就好辦了。


    兩軍大陣正在緩緩接近,而雙方遊騎已經展開廝殺,他們作為己方主帥的耳目,負責察看敵情,與此同時也要攔截對方遊騎逼近己方軍陣,察看軍情。


    隨著軍陣的接近,雙方遊騎各自返迴,給己方主帥帶來些許查探到的現場情況,周軍遊騎帶給主帥檀讓的是一個好消息:陳軍大陣中部,打出的旗號是“孔”。


    行軍打仗,主將都要打出旗號,將自己的姓氏展示出來,免得所部兵馬跟錯人,跑到別的隊伍裏,作戰時也好讓部下知道自己的位置。


    從古至今都是如此,一般來說下不存在冒名的情況,所以臨戰時遊騎逼近敵軍,就是要看對方各部的旗號,由此判斷敵軍的將領都有誰。


    “孔?陳軍將領裏似乎沒有姓孔的。”


    “莫非是監軍孔範?”


    “對,一定是這個窩囊廢!”


    通過細作的查探以及降兵所述,檀讓知道陳國天子有幾個佞幸近臣,其中一個叫做孔範,是個隻會舞文弄墨的文臣,從未領兵打過仗。


    隻是因為受天子信任,便被任命為監軍,實際上排兵布陣、紮營立寨什麽都不懂,就是個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


    雖然如此,但對方所部身處大陣中間位置,如果一開始就選擇這裏突破,很容易被兩翼陳軍救援,到時候戰作一團僵持不下,搞不好今日戰局最後會以各自鳴金收兵為結果。


    這不是檀讓想要的,所以得另外尋找破綻進行突破。


    陳軍長蛇陣北端在玄武湖畔,無論周軍還是陳軍,騎兵都施展不開,而南端的白土崗,地勢開闊,步、騎都很容易展開隊形發動進攻。


    檀讓決定選擇此處突破,因為白土崗陳軍的旗幟有“魯”字,想來是陳軍將領魯廣達,而此人的兩個兒子已經歸降了周國。


    兩個小魯在周營,那麽這個老魯,恐怕也不會頑抗到底。


    “擂鼓,進攻!!”


    。。。。。。


    白土崗,陳軍軍陣,中領軍魯廣達看著向己方逼近的周軍,下令準備迎戰,他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對朝廷的一片忠心。


    魯廣達的兩個兒子已經投降周國,還寫來書信勸他識時務趕緊投降,剛看完信,他便上表自劾,孤身一人迴城,等候朝廷問罪。


    雖然天子好言寬慰,沒做任何處置,還賜他黃金若幹,令他迴營繼續為國效力,但魯廣達感受到的壓力依舊十分巨大。


    許多人質疑他私通周國,這讓魯廣達百口莫辯,昨日天子忽然下令官軍出城迎戰周軍,讓魯廣達欲言又止。


    周軍剛渡江時,官軍就該主動出戰,讓對方無法在江南站穩腳跟,結果官家下不了決心。現在敵軍已經兵臨城下,那就該據城死守和對方耗,一直耗到雨季,結果官家卻要官軍全力出擊。


    守城得有兵,還得有士氣,一旦出城決戰的官軍有個三長兩短,建康就完了!


    作為沙場老將,魯廣達不同意天子的決定,可他要避嫌,所以即便覺得不妥,也無法提出不同意見。


    兒子是兒子,他是他,兒子投降保命,可他不是這種人!


    看著如潮的敵軍,依稀想起那一年,北朝降將侯景率叛軍圍攻建康,那時他還不到二十歲,與兄長魯悉達一起率領族人協助官軍守建康,奈何官軍還是沒有守住建康,生靈塗炭。


    後來齊軍攻打建康,他沒有參戰,但也知道其中風險,官軍最後擊敗齊軍,靠的不是王氣,而是將士用命,所以今日之戰,是玩命的時候了。


    中領軍,從魏晉起就是統領禁軍的重要軍職,魯廣達深受天子信任,無以為報,隻有浴血殺敵,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今日要麽官軍獲勝,他活著迴城;要麽戰死沙場,以身殉國。


    一箱箱錢帛抬上陣前,那是天子命人送來的犒軍物資,還有魯廣達自己的家財,留在家裏就隻能發黴,所以要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天子有令,殺敵者重賞!一個首級,錢一貫,布三匹!”魯廣達站在土坡上,向著麵前將士大聲唿喊:“諸位,隨本將殺敵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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