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迴廊裏,宇文溫邊走邊向崔達拏‘訴苦’,絮絮叨叨透露了許多秘辛,都是為了說明他下令圍捕波斯海船乘員是‘有理有利有節’。


    宇文溫說的話,崔達拏一個字都不信,他判斷宇文溫是要殺人滅口,反正海邊碼頭上的波斯人要麽被殺要麽被抓,如今恐怕就隻剩下傳舍裏的‘貴客’及其隨從。


    甚至特魯斯及其隨從也已經被抓了,所以崔達拏最關心的,是千金公主如今怎麽樣。


    傳舍裏的千金公主,確係其本人,崔達拏隻是弄不清楚這位和特魯斯的關係如何,如果兩人果然有曖昧,那麽宇文溫敢抓特魯斯,那可總要有個說法。


    說法是什麽?誰在乎,反正宇文溫派兵抓人都見了血,想來不會放過特魯斯,畢竟千金公主這將近一年的經曆不能細究,為了遮掩什麽不得了的汙點,即便宇文溫要殺特魯斯滅口,崔達拏也能理解。


    他就等著看戲,一旦千金公主真把特魯斯當情夫,哭喊著要宇文溫放人,那可就熱鬧了。


    “崔長史,莫要走這麽快,緩緩,緩緩。”


    “大王,下官心係千金公主安危...”


    “安什麽危什麽,寡人讓張司馬將傳舍圍得如鐵桶一般,千金公主安然無恙。”


    “大王,那個特魯斯呢?是否還在傳舍。”


    “此人狡詐異常,見勢不妙要負隅頑抗,已被亂箭射死。”


    “那他妹妹阿涅斯呢?”


    “此人被千金公主保下,一會崔長史可以與其詳談。”


    崔達拏聞言趕緊拒絕:“此事就由大王和千金公主來定吧。”


    說完之後,心中冷笑:‘我就看待會千金公主衝上來又抓又撓的,你怎麽辦!’


    崔達拏現在完全是看戲的心態,所以宇文溫要做什麽,他實際上都不打算阻攔或者參與,隻是場麵上的功夫要做夠,免得留下把柄日後被人找麻煩。


    走著走著,崔達拏看見張定發跟了上來,在宇文溫耳邊低語幾句,隨後吩咐張定發及左右:“你們都退下。”


    待得旁人都退到十餘步外,宇文溫有些神秘兮兮的說:“崔長史,一會進了屋,雖然場麵可能有礙觀瞻,還請裝作沒看見。”


    “大王何出此言?”


    “那是...唉,崔長史去了便知,切記,還請給公主留些臉麵。”


    崔達拏被宇文溫這麽一說,心中警醒起來,對方若是找借口不讓他見千金公主,他就一定要見上一見,可如今讓他戴口罩,又說要“給公主留些臉麵”,這什麽意思?


    臨近千金公主所住小院,一股若有若無的臭味隨風而來,崔達拏抬頭一看,卻是個侍女提著桶走出院子,那股臭味,就是從這桶裏傳出來的,似乎是嘔吐物的味道。


    ‘莫非千金公主吃壞肚子了?吐得一塌糊塗...’崔達拏如是想,剛走幾步,忽然心中一個激靈:‘莫非千金公主有了?!’


    此事非同小可,崔達拏不由得停下腳步,按千金公主自述,突厥被波斯擊敗迄今大半年,那麽問題來了:千金公主有了身孕,那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從外表根本看不出肚子大,所以千金公主懷的不可能是突厥可汗的種...難怪,難怪宇文溫要殺人滅口!!


    臭小子,你故意讓我進去,知道千金公主懷孕,讓我一起倒黴是吧!


    “啊!下官想起來了!下官還有要務必須立刻處理,告退,告退。”


    不管失不失禮,崔達拏掉頭便往外走,他可不打算攙著這種破事,所以要當機立斷,有什麽事情,宇文溫自己去擔就行了。


    傳舍是你派的人在護衛,若千金公主有個三長兩短,你倒黴;千金公主若要為情夫報仇,你倒黴;千金公主懷孕,隻有你知道,日後有風言風語,算起賬來還是你倒黴!


    典型的官僚作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仕多年的崔達拏,已經不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如無必要不會多管閑事,他覺得千金公主的事情既然被宇文溫大包大攬,那就在一旁看熱鬧好了。


    今日發生的事情,他肯定要往鄴城那邊通消息,讓皇帝和丞相都知道千金公主走海路在番禹登陸,至於其中詳情,那就要問西陽王宇文溫。


    千金公主懷孕了?我不知道啊!


    崔達拏琢磨著千金公主即便到了鄴城,也會被丞相力勸“以國事為重”,迴草原去做可賀敦,至於那個波斯胡姬...


    嗬嗬,即便入了宮,大概某日也會暴病而亡,有沒有人指證她是毒婦,都無所謂了!


    所以我摻和這事做什麽?


    他一路小跑,很快便出了傳舍,見著這位果然上當,宇文溫“哼”了一聲,在院門外站定,沒有進去的意思。


    官場老油條的心思,古往今來都是一個鳥樣:規避一切可以規避的風險,把黑鍋都推給別人,所以宇文溫為了‘勸退’崔達拏,按照官僚的心思,預先設計了一個場景,成功讓其自動離場。


    “幾個人吐的?這麽多?”


    聽得宇文溫發問,張定發示意一位年輕護衛上前,笑著說道:“是小劉一個人。“


    “你飯量不錯啊。”宇文溫笑道,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小劉,好好幹,寡人看好你。”


    姓劉的年輕人摸著頭笑了笑,宇文溫轉身向外走去,張定發緊跟其後:“大王,不進去麽?”


    “不了,你們照舊,要吃要喝要添衣加被都有,就是不能讓兩位出院子,有事明日再說。”


    。。。。。。


    夜晚,千金公主坐在榻上發呆,她眉頭緊蹙,麵前的燭光搖曳不定,阿涅斯示意侍女將吃剩的飯菜端出去,房門開啟,但很快便被人關上。


    迴想今日發生的事情,阿涅斯不由得歎了口氣。


    她們被軟禁了,毫無疑問,西陽王的行動十分果斷,一如對特魯斯動手,見過一次麵發現不對就立刻行動,絲毫都沒有拖泥帶水。


    後來一發現千金公主要保她,便毫不猶豫軟禁她們,接下來,恐怕會采取過激措施。


    想到白天對方毫不猶豫的命人放箭射自己,阿涅斯愈發緊張起來:“千金,這個西陽王,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他啊...我不清楚...”


    周國多次派使者到草原,即是和可汗商量國事,也為可賀敦宇文氏帶來了家書,天子在信中說了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宇文溫相關事跡。


    大象二年的劇變,讓宇文宗室男丁幾乎死絕,隻剩下宇文亮、宇文明、宇文溫三個成年宗室,成了天子唯一可靠的指望。


    雖然遠在山南,但三位宗室對天子的問候自從聯係上之後從未斷絕,而當時還是西陽郡公的宇文溫,甚至救了宇文乾鏗一命。


    宇文乾鏗在信中,對宇文溫的情況說了很多,所以千金公主大概對宇文溫有初步了解,簡單來說,這位西陽王能文能武,要軍功有軍功,要政績有政績。


    天子在鄴城,時常收到宇文溫送來的各種禮物,不說有多貴重,而是很有趣,為天子的枯燥生活帶來不少樂趣,宇文溫平日裏就能為天子著想,說明他很可靠。


    所以千金公主覺得宇文溫值得信賴,對方一發現特魯斯有問題,立刻采取行動要救她於水火之中,說明確實是心向宗親。


    結果陰差陽錯產生了誤會,那麽接下來宇文溫會怎麽做?


    會把我和阿涅斯一起殺了麽?


    想到這裏,千金公主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不,這不可能,崔長史也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他不敢...


    但她又想起來,這位西陽王,當年敢在大殿之上,問楊堅是不是要造反!


    他...萬一想不開要殺人滅口,那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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