湞陽城,許多青壯在城外挖掘壕溝,城牆上,同樣有青壯在士兵的督促下修補著夯土牆體,城內,一座座配重投石機正在拔地而起。


    北虜攻破大庾嶺,占領東衡州安遠郡郡治始興,不久之後乘船順橫浦水而下,攻拔東衡州州治曲江,官軍退到曲江下遊的湞陽,與各地趕來增援的軍隊一起據守城池,抵抗如狼似虎的北虜大軍。


    湞陽官署後院房間裏,醫生正在給大都督王猛換藥,先取下被鮮血染紅的紗布,小心擦去原先敷上的草藥,再用幹淨的布擦拭傷口。


    傷口觸目驚心,有刀傷也有箭傷,所幸都是些皮肉之傷,不然以王猛的年紀,即便熬過去也會元氣大傷。


    “磨磨蹭蹭做什麽?換藥。”


    “是,大都督。”


    醫生不敢怠慢,聽得掌握生殺大權的大官發話,換藥的速度加快了許多,如今的大都督就像一頭被激怒的猛虎,稍有不慎真會被拉出去砍了。


    趴在榻上的王猛,忍著背上傳來的陣陣痛感,兩眼直直看著前方,而心裏卻在想著如今戰事。


    情況不妙,周軍來勢洶洶,其驍勇善戰的程度,遠在王猛意料之外,他沒想到對方竟然同時擅長山地戰、水戰、騎戰。


    常說北人擅長騎馬,南人擅長舟楫,結果呢?


    此次南下的周兵據說以黃州兵為主,所以同時具備了多種作戰技藝,王猛終於知道為何江州會在一個月內淪陷。


    周軍主帥宇文溫,在黃州總管任內,操練的水軍力壓陳國水軍一籌,所以周軍能夠快速突破江防,攻拔江州州治湓口,而大庾嶺南麓一係列戰鬥,更佐證了對方兵強馬壯的事實。


    烏逕一戰,王猛親自率領一千騎兵迎戰,竟然被百餘周軍騎兵擊潰,他差點就當場陣亡,虧得部曲奮力相救才逃得一命,隻是身上連中數隻破甲箭,弄得血染戰袍。


    周軍水攻摧毀了烏逕寨,隨即突破了大庾嶺,又攻下了橫浦水畔陳軍大寨,進占始興城。


    王猛一開始的信心,已經隨著始興的淪陷消失得無影無蹤,原想著借助曲江城抵禦周軍,結果對方建了許多船隻,順著橫浦水而下,兵臨曲江城外。


    他領著守軍奮力反擊,然而曲江還是丟了,在城頭督戰的王猛差點被湧上來的周軍亂刀砍死,也是虧得部曲奮力救援,才倉皇突圍逃到湞陽,組織殘兵敗將守城。


    想到這裏,王猛不由得握緊雙拳,這幾場仗打得實在是太窩囊,但他不服輸,官軍兵馬雖然損失慘重,但依舊還有一戰之力。


    嶺南,不光隻有官軍,所以,無論如何都得守住!


    換完藥,王猛起身在房內來迴走動舒展筋骨,片刻後腳步聲起,是他的兒子王繕前來候命。


    王猛從書案上拿起一封信,交到兒子手中:“你帶著這封信,馬上趕去高涼,請太夫人來主持大局!”


    “是,父親!”


    王繕剛要出門,一名部將跑了進來:“大都督,安靖公來了!”


    。。。。。。


    新任西衡州刺史、安靖郡公陳佛智,策馬在城外官道上停下來,饒有趣味地看著眼前的湞陽,這座城池正忙著備戰,隻是不知能否頂住連戰皆捷的周軍。


    原西衡州刺史、衡陽王陳伯信被大都督王猛砍了,罪名是抗命不遵、意圖不軌,眼見著周軍兵臨大庾嶺,都督嶺南二十四州諸軍事的王猛,任命陳伯信的前任——陳佛智為西衡州刺史,領兵增援東衡州。


    距離陳佛智卸任西衡州刺史不過數年時間,然而還未來得及故地重遊,卻因為北虜占據東衡州州治曲江,所以帶著部曲前來上任的陳佛智,成了湞陽的援軍。


    同行還有西江兵兩千,陳佛智的出現必將如一場及時雨般,讓岌岌可危的戰局有了挽救的希望,畢竟瀧州陳氏的名號,對湞陽守軍來說就是一顆定心丸。


    陳佛智出身於瀧州陳氏,而瀧州陳氏並非嶺南本地氏族,原為中原衣冠士族,為躲避戰亂進入嶺南,定居於俚僚之地,天長日久,成了嶺南的豪族。


    瀧州陳氏子弟遍布嶺南各地為官,雖為漢人但卻頗得當地俚、僚百姓擁戴,成為嶺南望族之一,雄踞一方的豪強,梁末侯景之亂,西江都護陳霸先從嶺南起兵討伐侯景,就得到瀧州陳氏的大力支持。


    陳國建立之後,瀧州陳氏的勢力越來越大,許多無名無姓的俚、僚人都紛紛改姓陳,使得嶺南西江一帶,成了瀧州陳氏的天下,而西江兵,是嶺南有名的強兵。


    作為陳氏的當家人,陳佛智代表著西江許多酋帥、洞主的利益,雖然官府平日裏對他多有提防,可如今是關鍵時刻,陳佛智可不想讓北虜在嶺南胡作非為,損害大家的利益。


    所以他帶的兩千兵隻是先鋒,而後續還有西江兵增援湞陽,而各地酋帥、洞主,想必已經接到大都督王猛的命令,在趕來湞陽的路上。


    數騎從城內疾馳而出迎向陳佛智:“安靖公,請入城。”


    “大都督呢?”


    “大都督正在官署議事,命末將引安靖公入城。”


    “北虜呢?如今到哪裏了?”


    “還在曲江城,哨探暫未發現對方有南下的動靜。”


    “好,入城!”


    。。。。。。


    大海之上,北風凜冽,三艘海船橫帆行駛,向著西麵破浪前進,張魚拿著千裏鏡,看著視野裏若隱若現的海岸線,下令船隻保持航向。


    張魚如今正在開辟“冬季航線”,從倭國博多出港,橫跨黑水洋返迴中原的長江入海口,因為刮著北風的緣故,稍有不慎很容易向南偏離,所以他絲毫不敢怠慢。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航向偏離,數日下來,海船極有可能跑到陳國的豐州一帶,到時候該怎麽辦?


    “大家注意,有可疑船隻靠近的話,就當他們是海寇!”


    “好嘞!”


    船員們開始忙碌起來,他們在倭國待了數月,雖然沒能趕在元日前迴到西陽,但總算能迴家和親人團聚,如今平安橫渡黑水洋,即將進入長江,可千萬小心些不要給海寇害了性命。


    張魚收好千裏鏡,吩咐手下做好準備,以便應對陳國巡江水師戰船的盤查,隻要順利入了長江,一路上小心些,滿船的貨物就能平平安安運迴西陽。


    數月前他們再次從西陽啟程,帶著各類奇珍異寶渡海前往倭國博多,為了等候倭國方麵籌備貨物,在博多住了數月。


    博多港內的專用碼頭已經初具規模,而如今,是迴家向郎主複命的時候了。


    西陽王府中尉張魚,現在已獨當一麵,為西陽王開辟海貿航線而乘風破浪,在博多的日子裏他和手下沒有閑著,時不時出海探索博多周圍海情,繪製了許多圖紙等著迴去向郎主匯報。


    負責警戒四周的船員,通過千裏鏡發現異常情況:“張中尉!西北方向有船隊!”


    “船隊?”


    張魚拿起千裏鏡觀察起來,片刻後他麵色變得凝重:海岸線上現出無數帆影,一隻大規模的船隊正借著北風南下,看其規模,已經不是民船所能擁有的了。


    “張中尉,這船隊是怎麽迴事?”


    “是...官軍的戰船!”張魚做出了判斷,隨後他毫不猶疑的下令:“馬上掉頭,迴博多!!”


    “迴博多?為什麽?”


    船員們有些難以置信,大家好不容易平安渡海迴來,眼見著就要入長江卻要迴頭,再說如今刮的是北風,想往東北方向的博多走,逆風行船可是會很費力的。


    張魚跟著宇文溫多年,眼界和見識已經開闊不少,他做出的解釋讓大家愣住了。


    “這肯定是青州的官軍戰船,走海路南下入長江,你們想想,若不是官軍對陳國動兵,他們去長江裏做什麽?”


    “朝廷肯定已經派兵攻打陳國了,長江一線定然全麵封鎖,我們若是現在入長江,根本就迴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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