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小司徒杜士峻到使邸登門探望宇文溫,他作為山南道大行台宇文亮推薦入京赴任之人,自然是宇文亮的親信心腹,這一點眾人皆知,所以也無所謂避嫌不避嫌。


    杜士峻任京官,主要是作為山南的代表,‘常駐’朝廷協調雙方各項事務,而如今首要之務,就是確認宇文溫的現狀,以便向山南匯報。


    宇文溫跟著天子出巡,卻搞了個“身中十餘箭,被創數十處”迴來,還是昏迷不醒的那種,杜士峻聽到這個消息後,已經無法表達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雖然外界所傳宇文溫“一人砍殺隋兵上百”嚴重失實,但確實是兇猛異常,按著旁人所述,這位西陽郡公夠得上猛將的稱號,杜士峻也是第一次‘看到’宇文溫的另一麵。


    可猛將有何用,若是宇文溫就這麽‘壯烈’了,他要怎麽給宇文亮匯報,莫非是寫“天妒英才”?


    所幸前日杜士峻聽宇文溫手下來報,說郎主已經蘇醒,奈何當時公務在身無法趕去使邸,昨日想去,剛出門卻得知天子駕臨使邸,所以改在今日登門探望。


    人是無恙,可事情又來了。


    “封王?陛下是一時興起說說,還是真有此意?”杜士峻問道,這個問題很關鍵。


    “不知道,看起來應當是一時興起。”宇文溫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但也隻是他的猜測,小皇帝的想法過於驚世駭俗,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西陽公答得很好,把話轉了迴去,否則事情就有些麻煩。”


    “隻是我在鄴城待久了總不是個事,還是盡早迴去為妙。”


    “西陽公,還是先把傷養好,免得旅途勞頓,橫生枝節...”


    杜士峻是真擔心,宇文溫的傷雖然沒有外界所傳那麽重,可也真是挨了許多刀,尤其胸前那箭傷,還是得好好休養為妙,要是一不小心來個箭瘡迸裂,那就不妙了。


    至於宇文溫所說,天子要封王一事,不大可能成真,救主之功是有,但封王還輪不到宇文溫,他雖然是宗室,但不是太祖宇文泰一係,正常來說公爵就是頂了。


    大周開國以來,封王的旁支宗室隻有宇文護,然後不得好死,往後非宇文泰一係宗室都沒有封王的,再說宗室宇文亮功勞也不小都沒封王,作為兒子的宇文溫更不用說封王。


    宇文溫能當場把話轉迴,說封王之事待還都長安之後,封賞有功之臣時再說,這樣就能讓事情緩和,杜士峻倒是頗為佩服宇文溫的急中生智。


    當麵一口迴絕,那會讓小皇帝自尊受損,要是不把話留有餘地,萬一小皇帝真是執意要封王,丞相尉遲迥會怎麽看?文武百官會怎麽看?


    丞相那麽大功勞,天子都沒封王,旁支宗室立了個救主之功就封,說輕了是厚此薄彼,說重了是天子對丞相不滿,即便天子無意,但這種行為就是一種宣示:


    異姓封王遲早篡位,我就是防著你們尉遲氏!


    這種姿態會導致尉遲氏真的離心離德,搞不好真就篡位了:累死累活為你宇文氏守護江山,結果把我當逆賊,也罷,我就真當逆賊了!


    天子有感於宇文溫臨危救難,要大加封賞的想法能理解,杜士峻就是擔心天子熱情過頭,把一件好事變成壞事,這種想法在丞相尉遲迥那邊肯定碰釘子,最後鬧得雙方不快。


    宇文溫說得好,把封王之事留待還都長安後再說,這樣既沒駁了皇帝美意,也讓丞相尉遲迥好順水推舟,大家都有台階下。


    當然也許會有另一個意想不到的好處。


    想到這裏,杜士峻笑道:“西陽公,血戰救駕,朝廷自然是要厚賞的,說不定要更進一步了。”


    “更進一步?”宇文溫聞言一愣,隨後輕輕拍著自己的膝蓋,“誰知道呢?”


    ‘我隻想迴巴州,與其更進一步,還不如兵力翻倍!’


    。。。。。。


    山南,荊州總管府,葉宛道,這條連接豫州葉城和荊州宛城的要道,沿途的方城如今為山南周軍同豫州隋軍的對峙前線。


    方城為西側的周軍控製,有一條壕溝將其與東麵隔開。


    這是周軍為了防禦隋軍騎兵挖的壕溝,雖然無法真正阻擋隋軍西進,但攔截遊騎襲擾卻有不錯的效果,同時也是為了阻滯對方的軍事行動。


    周軍沿著葉宛道東進,攻下葉城之後往東南可以進攻豫州總管府治所懸瓠,向北可以進攻黃河南岸的滎州,向西南可以進攻虎牢關,如果破關之後可以兵臨洛陽城下。


    而隋軍沿著葉宛道西進,可以攻入荊州總管府地界,一旦拿下宛城,便可逼近總管府治所穰城,一旦宛、穰失守,隋軍可以順著淯水、泌水南下,直抵漢水北岸。


    向東,可以進攻安州總管府的隨州,進而威逼安州州治安陸,向南,可進攻漢水南岸的襄州州治襄陽,甚至在拿下樊城後,順著漢水南下,這對山南周軍來說是最危險的情況。


    所以兩軍就在方城附近布防,互相提防對方進攻,從年初戰事平息到現在,相安無事渡過了大半年。


    方城城頭,幾名士兵正在放哨,如今是秋高氣爽的時節,站在箭樓上感受微風拂麵倒是頗為愜意,無所事事之下,開始小聲聊天。


    “聽說了麽,淅州那邊打仗了,隋軍走武關道過來要偷襲,被官軍攔了下來,如今惱羞成怒,正在猛攻關隘呢。”


    “武關道?他們被官軍堵住出口,哪裏還能逞強?”


    “當然不能逞強,隻是方城這邊要倒黴了。”


    “這又和我等有何幹係?淅州在西麵,我們在東麵,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吧。”


    “你知道什麽叫聲東擊西麽?隋軍會不知武關道難走?肯定是為了策應東麵,也就是我們這邊,東麵豫州的隋軍怕是要不老實了!”


    “那又如何,去年也不是這般打,他們圍了方城,又能圍多久,你說是吧?”


    被問到的那個哨兵沒有吱聲,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參加閑聊,眾人覺得奇怪正要問他,卻見其指著城外東麵大聲喊著:“隋軍來了,快吹號角示警!”


    眾人舉目望去,隨即麵色一變,隻見東方的地平線上塵土飛揚,幾乎占據兩側山丘之間的空地,其間旗幟飛揚又有許多騎兵蜂擁前進。


    隋國大軍如黃色洪水,浩浩蕩蕩向著方城湧來。


    “敵襲,敵襲!!”隨著哨兵的喊叫聲,淒厲的號角聲響起,劃破方城的寧靜。


    。。。。。。


    群山峻嶺之間,漢水一側官道上,一眼望不到頭的隋軍沿著崎嶇的道路前進,他們是隋國金州總管府的軍隊,順著漢水向下遊進軍。


    前方數裏外的關隘,飄揚的是周國旗幟,如今已冒起烽煙,經由關後的烽燧一路傳遞,向著下遊的襄州總管府傳去,帶去隋軍進犯的消息。


    一名隋將策馬而立,揮鞭一指遠處的周國關隘:“安營紮寨,打造器械,明日攻打關隘,讓周軍也嚐一嚐投石機的滋味!”


    周正統三年,隋開皇二年,九月上旬,北線隋軍突破太行山,襲擊周國幽州總管府,圍攻治所薊城。


    九月中旬,南線隋軍分三路進攻周國山南荊襄地界,山南派出驛使,帶著告急文書馬不停蹄的繞行大別山東麓,向兩千裏之外的京師鄴城衝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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