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馬五,不,馬五喝了碗水,開始講述他的故事,首先是說自己的情況:“小的從小在鄴城長大,今年二十歲...”


    “二十歲?你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吧?”宇文溫問道,對方的樣貌看起來很年輕,所以他得知其自保年齡後很驚訝。


    “小的隻是麵相看起來年紀小些罷了...”


    馬五接著說了下去,他出身牧戶,從爺爺的爺爺開始就是養馬的,世代在馬監做牧戶,曆經朝代變遷也如此,所以養馬是家傳的本事,連帶著騎術也了得。


    做牧戶沒有什麽好前途,累死累活養馬,養得好也就得上官說個“好”字,要是出了差錯,輕則挨鞭重則被罰得傾家蕩產。


    這種苦差事沒誰願意子孫接著做,奈何編入了牧戶那永遠都是牧戶,到了馬五父親這一代,家中已是窮得響叮當,


    正月初五時婆娘生下次子馬五,之後染上風寒沒幾個月便去了。


    馬五父親帶著著大郎馬重陽,拉扯著二郎馬五過苦日子,大約八年前,馬大郎把無故毆打父親的馬監吏員打傷,畏罪潛逃後便沒了消息。


    又過了兩年,正是周國進攻齊國的時候,馬五父親被征發隨軍作戰,最後沒於亂軍之中,馬五家破人亡孤零零流落街頭,就在這時一個人出現了。


    那人就是他的兄長馬重陽,隻是此時已換了名字叫做席安,原來馬重陽畏罪潛逃之後,機緣巧合之下做了席府的仆人,因為頭腦靈活被二郎君看中,就被賜了名字做了席二郎的親隨。


    席家家主席毗羅投了周軍得到重用,帶著全家來到鄴城,席安(馬重陽)惦記著家中父親和弟弟,便在城中四處尋訪,終於找到了苦命的弟弟。


    馬監是不能再迴去了,給富貴人家養馬好過給官家養馬,席安想辦法讓馬五在二郎君席勝麵前展示了養馬技術和騎術,總算讓弟弟入了席府。


    按著規矩要改姓,不過席勝對馬五的養馬技術十分讚賞,沒把名字全改掉就叫他做“席馬五”,雖然是賣身為奴,但在席府至少能管吃管住,又有席安照應著,馬五不用擔心有哪個仆人敢欺負他。


    不過席安當年入席府時隱瞞了身世,一直說自己家中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姐妹,現在怕引起郎主不快,便沒讓人知道馬五是他的親弟弟。


    席安和馬五交了底,他如今受二郎君器重,遲早有一日能夠跟著二郎君發達,到時立下功勞再攢下錢財,就給馬五贖身脫離奴籍,兄弟倆找個地方購置田產一起過好日子。


    馬五跟著兄長在席府做事,日子倒也過得舒坦,他家傳的養馬本事,相馬、醫馬之術也是十分精通,席勝喜歡馬,重金買迴的駿馬都交給馬五料理,而馬五也將這些馬匹養得膘肥體壯。


    席勝對馬五很滿意,所以給予的待遇也日漸提升,馬五的騎術好所以稍加訓練便做到了騎射嫻熟,席勝外出打獵也時不時帶著他隨行,所以馬五即是馬奴又充當護衛。


    馬家兄弟二人在席府混得不錯,席安(馬重陽)頗受席勝看重,成了心腹之一,馬五為人忠厚老實,在席府仆人之中人緣不錯,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下去。


    周國內亂,後來在鄴城立了新朝廷,席家家主席毗羅為丞相尉遲迥幹將,出任徐州總管,在鄴城有別院,而馬五便在鄴城養馬,席五則是跟著二郎君在徐州。


    一個多月前二郎君來到鄴城,席安也跟著來到鄴城,兄弟倆再度團聚,不過有一日席安忽然被叫出去辦事,迴來之後急匆匆的和馬五見了麵。


    “兄長說,他為二郎君辦了件大事,要迴徐州老宅躲藏一段日子,按說不會有什麽,隻是...”馬五說到這裏忽然情緒激動起來,“兄長說,隻是為了以防萬一,萬一一個月後沒見他捎來的口信,就說明他死了。”


    “兄長走了以後,便再沒消息了!!”


    “嗯?你兄長辦大事的日期,還記得麽?”宇文溫問道,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可能。


    馬五說了一個日期,正是宇文溫入宮表演滾油撈錢的日子,又問了馬五其兄長外出辦事的具體時辰,正是他被抓進秋官府大牢的時候。


    “這樣啊...”宇文溫聞言心中有些小激動,因為他一直苦苦追尋的那個人,極有可能就是眼前這位的兄長——席安(馬重陽)。


    那個為席勝跑腿,收買掌囚要把他閹了的關鍵人物!


    宇文溫強忍著激動,讓馬五繼續說下去,隻見馬五哽咽著將隨後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那日,席安匆匆交代了他,若是一個月後沒見捎口信來,就說明出了事。


    會出什麽事?馬五想不明白,但是當時兄長行色匆匆,看起來有什麽難言之隱,也沒時間說太多,隻是叮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問他的下落。


    他倆是親兄弟的事情,在席府裏無人知道,席安交代的捎口信,就是兄弟倆之間的暗號:席安到了徐州,若平安無事會讓席府的人捎迴口信說‘老宅草地的紫雲英枯萎了’。


    若是沒有口信來,那就沒有什麽以後了,席安交代馬五從此不要再管他的下落,就當從來沒有這個兄長。


    不久前,馬五左等右等不見有人給他捎口信,便壯著膽子去問管家,他借口席安到了徐州,會查看老宅附近牧馬地草勢情況然後轉告他,所以問管家有沒有收到席安的口信。


    按說他一個馬奴沒資格和管家如此問問題,隻是馬五一貫得席勝讚賞,管家便未著惱,迴答得也很幹脆,將席安托人捎來的口信轉告:老宅牧馬地草勢很好。


    一聽這個所謂的口信,馬五心就涼了半截,他不太懂什麽勾心鬥角,但是既然和兄長之前約定的口信有誤,那麽其中肯定出了問題。


    問題出在哪裏?兄長根本就沒有口信傳迴來,那麽為何管家會說席安傳迴來口信?


    馬五不敢深思,他不是蠢,是因為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結果,結合兄長臨行前的表現,他愈發不安起來,因為他察覺深思的結果,就是兄長已不在人世了。


    不,這不可能,兄長那麽好的人,不可能有事的,兄長一定在徐州好好的,也傳話迴來了,隻是傳話的人記差了,所以傳到管家耳邊的話走了樣,一定是這樣的!


    當時馬五是這樣想的,他心存僥幸,覺得一定是因為某種原因,兄長托人傳的話走了樣,所以他托管家給席安捎去話,那是兄弟倆約定的暗語。


    他決定再等一個月,兄長收到暗語後會迴複,到時說不定就能證實兄長安然無恙,那麽之前的事情就是虛驚一場。


    馬五滿懷希望等著,然後就在七月十八日,他無意中看見幾名護衛在喝酒,其中一人便是那日護送兄長去徐州的護衛。


    那名護衛喝多了扯開衣領透風,馬五瞥見其脖子上戴著兄長的項鏈,那項鏈是父親給兄長的,做保佑平安之用,席安(馬重陽)絕不會讓給別人。


    馬五隻覺得天旋地轉,跌跌撞撞迴到住所,他終於確定了一件本來就是確定無疑的事情:他的兄長死了。


    席安是席勝的心腹,如今卻被席府護衛害死,那麽能指使護衛動手的就隻有席勝,馬五不是傻瓜,他聽兄長說為席勝辦了件大事,要迴徐州老宅躲藏一段日子,這麽一來就可以斷定是席勝殺人滅口。


    馬五隻有兄長這一個親人,還想著相依為命過日子,如今兄長被人害了性命,他隻覺得熱血上湧,一心要為兄長報仇,隻是他手腳功夫差,想要近身刺殺席勝的話難度頗大。


    正好次日席勝要去使邸,馬五被安排騎馬隨行,上了馬他就有了施展的空間。


    那一****騎在馬上,看準席勝出門的瞬間,策馬衝上去拔刀就砍,馬五雖然沒怎麽練過刀法,但揮刀砍人的力氣還是有的,結果席勝被管家推開躲過一劫。


    一擊不中,馬五心中焦急,不過胯下坐騎還在,席勝就在身邊不遠處,他急中生智策馬轉身來了個後踢腿,直接踢中了席勝。


    眼角餘光瞥見席勝被踢飛,還沒來得多想便被射中一箭,馬五趴在馬背上衝出重圍,眼見著身後追兵緊咬不放,情急之下往街巷裏鑽,在一處拐角跳下馬來躲入民宅。


    擔驚受怕的躲避著官府搜捕,囫圇找了些食物充饑,馬五熬了幾日終於尋的機會逃出城去,因為刺殺席勝是一時衝動所以沒有細想退路,如今這個地步他已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是臨時起意才決定刺殺席勝,怪不得收尾亂糟糟,衣服也沒換。”宇文溫總算理解對方為何如此了。


    “呃,我也想過,可若是拿了別家的衣服,那對方一家老小可就倒黴了。”馬五說道,“窮人家,有件像樣衣服不容易,要是沒了,未必能再置辦。”


    宇文溫聞言無語,對方說的沒錯,窮苦的老百姓經常一家就一件像樣的衣物,誰出門誰就穿,在家的就穿破布甚至那啥,那一件像樣的衣物就是十分值錢的家當。


    “你倒是頗會替他人著想。”張\定發對馬五有些另眼相看。


    他在河邊一見到馬五,就注意到其身上衣服樣式,張\定發監視席府有一段時間,對其仆人、護衛的著裝十分了解,甚至想過喬裝打扮混入席府行刺的主意,所以憑著衣服馬上斷定昏倒之人便是刺殺席勝之人。


    隻是當時有外人在場,他便以眼神示意宇文溫情況有異,然後借著和馬五同騎一匹馬的機會,將其草草化了妝,改變麵貌特征,以免被官府認出來。


    宇文溫也靈醒,被張\定發一點,又見其自告奮勇的樣子,心裏就明白大半,找了個借口為馬五更衣,入城後臨時租了個院子安置馬五,又找來醫生幫其療傷。


    見著馬五窮途末路間還會為別人考慮,宇文溫倒是有些感慨,他開口問道:“臨時起意刺殺席勝,想來是沒考慮過準備創傷藥,這幾處箭傷十分要緊,莫非是硬捱下來的?”


    馬五點頭說是,他察覺到兄長為席勝所害,滿腦子都是要報仇的想法,哪裏有想那麽多善後措施,那日僥幸擺脫追兵,身上中了幾箭疼痛非常,他自己拔了箭草草處理之後便硬頂著。


    這幾日那傷口開始惡化,疼得他直冒冷汗,現在又開始發燒,逃出鄴城後也沒了去吃,惶惶然間惦記著去找兄長的遺體。


    明顯的殺人滅口,遺體應該被處理掉了,那麽要去哪裏找呢?


    馬五開動腦筋,琢磨著席五(馬重陽)應該是在出城之後的某處地方遇害,他迴憶起那個陪同兄長出城的護衛,似乎離開後沒多久便迴來了。


    當時他以為對方隻是護送席五出城便返迴,如今越想越可疑,兄長說是要迴徐州躲一陣子,那麽出城後必然是往南走一段再折向東南徐州方向。


    馬五對鄴城周邊地形很熟悉,琢磨著南郊二十裏處的野馬崗是個殺人拋屍的好地方,於是忍著疼痛、饑餓,遮遮掩掩的往野馬崗走來。


    隻是傷口發炎自己又發高燒,二十裏的路程又要走上半日,好容易來到野馬崗,馬五已經打著飄了,隻有尋找兄長遺體的信念支撐著他。


    野馬崗東麵是墓地,馬五覺得席府護衛殺人後拋屍會在這邊,所以踉踉蹌蹌的來到東南角,當時口渴難耐便向著河邊走去,結果走著走著就暈倒了。


    “方才這位好漢捏著小的手腕,讓小的裝暈之後他自有主張。”馬五說道,“郎君,接下來怎麽辦?”


    “好好養傷,先熬過去等退燒後再說吧!”


    “可是,可是席勝還沒死!”


    “可是你快要死了,滿臉紅光的,莫要是迴光返照。”宇文溫說道,見著馬五搖搖欲晃卻又滿眼通紅的樣子,決定將實情相告:“席府如今被官府圍得水泄不通,你要去就是去送死。”


    “可是他害死我兄長,殺人要償命!”


    “沒錯,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先養好傷再說,沒有什麽可是,按照本官說的做!”宇文溫開始循循善誘,“放心,隻要你把各種細節都說出來,一定能得償所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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