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兔未起,滿天繁星,星光映照下的鄴城,如同一條沉睡的盤龍,閃耀著零星燈火的皇宮是龍頭,棋盤布局的城池是纏繞的龍身,而鱗次櫛比、燈火全無的裏坊如同龍鱗。


    龍鱗間,有些許火光遊動,如同圍繞在盤龍身邊的螢火蟲,飄忽不定的四處遊蕩著,映襯出別樣的風景。


    那是巡夜隊伍點亮的火把,在各處街道上巡邏,入夜後無論是州郡還是京城,都會執行宵禁,巡夜隊伍通宵值守,如遇夜行者立刻上前攔住盤查,若無正當理由如公事、行醫等,一律將其鎖拿押到秋官府大牢。


    統領隊伍巡夜的是司寐,為秋官所屬,司寐有中士為正二命,亦有下士為正一命,《周禮》所雲:司寐氏掌夜時,以星分夜,以詔夜士夜禁,禦晨行者,禁宵行者、夜遊者。


    簡而言之,司寐領著人巡夜,執行宵禁製度,但是品秩很低,在州郡還好,如今這京城裏滿街都是大官,遇見了‘不可名狀’之高官顯貴,一樣得“下不為例”。


    所以要做好司寐一職,不光要忠於職守,還得眼力好、消息靈通,尤其是城中的達官貴人、高門世家,一個個都得記清楚了,免得當晚鐵麵無私之後,次日便丟官罷職。


    尤其是權貴們居住的裏坊,特別要小心,即便是一個夜行的醉漢,說不定就是哪個權貴府裏的子弟,亦或是七拐八繞的親戚,攔下來被對方發酒瘋打了隻能自認倒黴。


    反打迴去得眼神好,就是貴人家裏的一條狗都不能傷到,更何況是人,但是見著人夜行不去盤查也不是個事,所以巡夜時如何‘兩全’避免大家倒黴,一個合格的司寐必不可少。


    鄴南城西南一隅,一輛馬車行駛在街道上,車前掛著燈籠,又有十餘名隨從手持火把同行護衛,宵禁不光禁行人,也禁燈火,而這些人明目張膽的夜行又點著火把,煞是顯眼。


    經過一處十字路口時,這隊人很快被巡夜發現,他們吆喝著追了過來,不過見著如此明目張膽的夜行者,又是從富貴密集的裏坊群過來,心中便暗暗提防。


    領隊的司寐年約四十,瞥了一眼馬車上掛著的燈籠,見著上麵寫著“醫”字便心中有數,他領著左右上前,和顏悅色的詢問護衛,是何人、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最主要的是要做什麽。


    “我家郎主出診,原本要在宵禁前趕迴府邸,奈何大司馬盛情款待,所以耽誤了時辰,司寐還請見諒。”一名隨車男子說道,不卑不亢,輕描淡寫間把利害關係說清楚了。


    出診,大司馬,這兩個詞就說明了一切,對方是到權貴家出診,奈何受款待耽擱了時辰,若是不分青紅皂白拿人,那明日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當然光憑一句話可別想唬住巡夜,他們見過的場麵多了,可不會被一兩句話糊弄過去,不過司寐卻也痛快,點點頭後直接讓人放行。


    眼見著馬車漸漸走遠,一名巡夜小心翼翼的問道:“司寐,這樣就讓他們走了?萬一是有人使詐,扯虎皮做大旗可如何是好?”


    “所以你們要多曆練長點記性,別成日裏就知道吃酒、賭錢、睡懶覺!”司寐訓斥道,“那馬車上的燈籠都看到了麽?”


    “看到了。”眾人說道。


    “看到了還不知車裏的人是做什麽的麽?”


    “司寐,我等不識字...”


    “不識字就記住圖形!!那是個‘醫’字,裏麵坐著的是醫生!”


    “可...可方才我等並未檢查車廂,哪裏知道裏麵做的是人是狗...”


    “所以要認人!方才那個說話的,是李禦醫府上的管家,裏麵坐著的是誰還用想麽!”


    一聽說是禦醫,眾人不由得咋舌,但也有人依舊搞不清楚,他問禦醫不是住在宮裏專門給皇帝看病的麽,怎麽會在外邊出診。


    “禦醫又不止一個,幾位禦醫輪流在宮裏值班,其他的就在宮外府裏休息。”司寐說道,“能做禦醫的肯定醫術高超,那城裏的貴人們有個頭痛腦熱,自然就得請禦醫來把把脈,開個藥方什麽的。”


    今晚巡夜的,許多都是剛入行的新人,所以司寐少不得提點幾句,方才那李禦醫醫術高超,經常被貴人請到府裏看病,也經常走夜路,所以他也認得隨行的幾個‘熟人’。


    “這些禦醫、醫生什麽的,以後晚上遇見了可要客氣些,不說別的,和他們有交情的大官可多不勝數,隨便哪個弄死我等就像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


    一場‘偶遇’就這樣結束,巡夜的繼續巡夜,走夜路的繼續走夜路,兩不相幹,平安無事,李禦醫的馬車來到南城西北角裏坊,在一處宅院門外停下。


    “郎主迴來了!”隨從一邊叩門一邊低聲喊道,片刻後大門打開,從車上下來一名中年男子直接走進門,身後一名青衣小帽的少年挎著木箱跟著走了進去。


    約二十步外的街角陰暗處,身著灰黑色夜行服的張\定發正靜靜看著這一幕,他身邊跟著一人,而再遠處的角落裏又貓著兩人。


    沒有月光,夜色下二十步外的人影看起來有些模糊,但張\定發的眼睛卻如同貓頭鷹般炯炯有神,他一直看著前方院門處的動靜。


    大門關上大約過了一炷香時間,張\定發才從入定的狀態中放鬆下來,他做了個手勢,領著身邊人向後撤退,連著後方那兩人,一起消失在夜色下的鄴城街道。


    。。。。。。


    使邸,宇文溫在居所內做俯臥撐,他打著赤膊隻穿著褲頭,大汗淋漓的‘起起伏伏’,油燈火光搖曳著,將他的身影映襯得分外詭異。


    他不是健身狂,而是因為渾身精力沒別的途徑發泄,所以隻能靠運動來消耗多餘的能量,等到累得動不了,就可以洗洗睡了。


    宇文溫一直很忙,白天忙公務、軍務,迴到府裏時夜夜不空,枕邊佳人風情萬種,雖然未必連夜鏖戰,但摟著妻妾入睡已成習慣,當然帶兵時沒女人在身邊倒不會睡不著。


    有仗打時,既要陰人又要提防被人陰,腦袋不停的在想事情,連帶著查崗、巡營、抽檢夥食等很多事要做,所以宇文溫沒心思想女人,也不允許軍營裏有女人出現。


    平日無戰事,他也時不時到軍營裏過夜,和自己的兵在一起,然後就是花樣折騰人,每晚都忙著夜間集合,又或者是查房、查崗,這時同樣沒心思想女人。


    可是‘出差’就不一樣了,沒兵給他折騰,而妻妾也不在身邊,宇文溫如今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出門已經快要兩個月時間,昨日又見識了“尉遲家的男人們”的實力,一肚子火沒處發泄。


    轉移注意力的辦法也不是沒有,東想西想就很有效,不過宇文溫怕想多了鑽牛角尖,走火入魔變神經病,所以沒選擇這一辦法。


    他沒想過問“城中有妓女否”,也不打算找五姑娘解決問題,隻能是悲催的用體育鍛煉來消耗多餘的能量,以便睡個好覺。


    折騰了不知道多少組俯臥撐和仰臥起坐,宇文溫總算是累得差點起不來,門外候著的張魚打來熱水,他好好的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裳卻未就寢,而是在書案邊挑燈夜讀。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外傳來說話聲,片刻後房門打開一人走了進來,宇文溫抬頭看去隨後點點頭說:“坐吧。”


    來人卻是護衛頭領張\定發,他身著灰黑色夜行服,行色匆匆的樣子,見著宇文溫看向自己便開始匯報:“郎君,方才一路追蹤,未發現異常。”


    “你的看法如何?”宇文溫問道。


    “很難說,這李禦醫和城裏權貴來往頗多,出診的人家不在少數,區區數日的行徑看不出什麽來。”


    “莫非是本公想多了?”宇文溫皺起了眉頭,底也伽之事,他已經和張\定發交了底,命其私下追蹤那個開藥的李禦醫,張\定發接連數日不分晝夜都在執行“秘密任務”。


    “這個...隻能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了。”張\定發答道,他聽宇文溫說西域奇藥底也伽長期服用會讓人上癮,而李禦醫給其服用底也伽,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所以也擔心是有人在幕後謀劃,要對付宇文溫。


    隻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光是捕風捉影妄下結論也不行,所以還得經過充分追蹤才能找到蛛絲馬跡。


    是不是有人要對付自己,宇文溫也不是很肯定,所以也在思索著各種可能,片刻後問道:“這段時間李禦醫去過哪些權貴家都記下來了?”


    “都記下來了。”張\定發點點頭,他見著宇文溫的模樣,遲疑了一下說道:“郎君似乎頗為疲憊,不如明日再看吧?”


    “本公的樣子很憔悴麽?”宇文溫摸了摸麵頰,見著張\定發頗為擔心的樣子,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明日再說吧,張頭領也好好休息。”


    “郎君,李禦醫這邊平日裏走動的人很多,隻是如此跟蹤下去怕是徒勞無益,畢竟他在別人府裏說了什麽話,我等無從而知。”


    “你的意思?”


    “郎君,底也伽既然是西域奇藥,想來數量也不多,李禦醫要用藥,必然是從宮裏庫房取出,若是郎君能探查庫存用藥情況,譬如是哪位禦醫用得多之類,也許能有些頭緒。”


    “此事易爾,就怕打草驚蛇,隻能徐徐圖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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