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太極殿,禁軍在外十步一崗,而裏麵也是熱鬧非凡,朝會正在進行,但和宇文溫無關,此時的他正和鄭萬頃一起,在殿外等候。


    就像學校裏被老師罰站的學生,百無聊賴的站在教室外,忍受著旁人的怪異目光。


    巴州刺史宇文溫,山南道行台左仆射鄭萬頃,他們屬於外官,若是朝廷未有詔令,亦或是其上司未曾派遣,那麽在職期間就不能擅自入京,輕者問責重者視同謀反。


    即便是到了京城,要麵君也得按步驟來,尤其是朝會,官再大沒有傳召就不能入殿,所以即便裏麵議論得熱鬧,都和宇文溫、鄭萬頃無關。


    “使君,一會可得仔細些,莫要鬧出什麽事來。”鄭萬頃低聲說道,不是他囉嗦,而是這位宇文二郎有前科,不由得他不提醒。


    “仆射請放心,那些話下官昨晚已背得滾瓜爛熟,絕不會出錯。”宇文溫鄭重地說道,鄭萬頃聞言便沒再說些什麽,隻是心裏在暗暗鼓勁。


    萬一待會出什麽事,我先把你敲昏了再說!


    這是臨行前大行台宇文亮交給他的秘密任務,一旦宇文二郎在大殿上亂來,鄭萬頃可以便宜行事,隻要不出人命,怎麽做都可以。


    三年前,宇文溫作為安州的使者到長安麵君,朝會上原本背台詞背得好好的,結果到後麵宇文溫忽然問丞相楊堅:“聽說隋國公要謀反”,那場麵火爆至極。


    據在場的副使厙狄士文所述,楊堅聽得那問話後麵色鐵青,已經處在爆發的邊緣,也虧得宇文溫把話繞了迴來,沒讓事情鬧到不可挽迴。


    楊堅後來確實篡位了,當時也虧得其歲數不老,算是宇文溫父親一輩的人,沒被當場氣出什麽毛病來,如今在殿內的丞相尉遲迥可是其祖父一輩的人,經不起折騰。


    鄭萬頃在走神,宇文溫也在走神,他不是憋壞水要在等下麵君時搞出一個大新聞,卻是在打量著四周的環境,觀察起這座新建的皇宮來。


    鄴城他沒來過,所以看不出新舊皇宮有什麽區別,六年前周平齊,周武帝宇文邕覺得齊國皇宮太過奢侈,便下令將其連同皇家園林一起拆了,材料都讓鄴城百姓自己拿迴家用。


    後世把他稱作“鄴城毀滅者”,不過在宇文溫看來拆皇宮倒沒什麽,畢竟周國國都不會搬到這裏,留著偌大個皇宮純屬浪費,每年還得花許多人力物力維護。


    宇文邕不光拆了鄴城的齊國皇宮,連著長安皇宮裏一些他覺得奢侈的宮殿也拆了,為的就是節約維護費用,這般勤儉有為的皇帝,卻是英年早逝,病死在討伐突厥的行軍途中。


    宇文邕即位時是傀儡皇帝,蟄伏十餘年一舉掀翻權臣,然後就是勵精圖治,留下個實力雄厚的國家,一個即將統一中原的周國,卻被熊孩子宇文贇敗得一塌糊塗。


    ‘荒淫無道!’宇文溫心中罵道,每次想起被他手刃的宇文贇依舊是唾罵不已,想著這對虎父犬子,他又記起另一個人來。


    同樣是國號為‘周’,五代末年的周世宗郭(柴)榮,也是年輕有為,也是勵精圖治,也是不幸英年早逝,也是死後江山為親近之人篡奪。


    莫非國號為周的王朝,就是這樣的宿命麽?


    宇文溫覺得自己越想越離譜,趕緊收拾心情迴到現實,他看著身邊這座宏偉的大殿,想著別人對其的介紹來:


    太極殿,其殿周一百二十柱,基高九尺,以瑉石砌之,門窗以金銀為飾,外畫古忠諫直臣,內畫古賢酣興之士,採楸鬥拱,盡以沉香木。


    掾端複一金獸頭,每間綴一五色朱絲網,上屬飛簪,以礙飛雀,階間石麵隱起千秋萬歲字,諸奇禽異獸之幕。瓦用胡桃油,光輝奪目。


    殿上金蔥台十三枚,各受一七鬥石雲,又有各色香爐,做珍禽異獸狀,燃香之時殿內宛若仙境。


    ‘畫的是誰啊,一個個都不認識,也不知道有沒有諸葛丞相...’宇文溫心中歎道,他看向大殿窗上畫著的人物,沒一個是能夠認出來的,當然他又沒見過真人,自然是認不出來,隻能是憑著圖上一角所書人物名字來辨認。


    “建一座皇宮得花掉多少錢...”宇文溫本能的算起賬來,不過他沒營造過此類工程,自然也不知道花費多少,隻覺得花費甚巨,還不如拿來養兵、練兵。


    “宣!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散騎常侍、西陽郡公、巴州刺史宇文溫....入殿覲見!”


    聲音一道道從殿內傳出,經過人聲接力後傳到殿外,宇文溫聞言一個激靈趕緊站好,候在一旁的司儀也是走近身邊,確定他的冠服有無淩亂之處。


    又有聲音傳來,宣山南道行台左仆射鄭萬頃入殿,宇文溫和鄭萬頃來到殿門,取下佩劍交給禁軍,脫履後跨過門檻,低下頭小步快走向著殿內前進。


    兩側文武百官的身影快速後退,兩人來到玉階下行叩拜禮,讚禮官唱出他二人官職名諱,宇文溫和鄭萬頃隨即拜曰:“臣,宇文溫/鄭萬頃,覲見陛下!”


    全套禮儀流程走下來,宇文溫及鄭萬頃起身,見著上首端坐的那位小皇帝宇文乾鏗,還有左側的丞相尉遲迥,宇文溫深唿一口氣,隨即開始背台詞:


    “...臣等山南將士百姓,如嗷嗷待哺之嬰兒,盼朝廷天恩沐浴...”


    “...楊逆篡位,竊據神器,大周宗室,為其屠戮,忠臣義士,血染江山...”


    “...山南將士泣血三年,無一日不思收複故土,無一人不恨竊國惡賊...”


    鄭萬頃默默的聽著,緊張得手心都是汗,身邊這位的表現還不錯,背出的內容沒有磕磕巴巴,算是行雲流水,若不是這內容為他親筆所寫,還真就以為對方是臨場發揮。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今日一定會順順利利的!


    宇文溫利落的背完台詞,忽然跪下哭喊道:“陛下!楊逆屠戮我大周宗室五十餘人,此仇不報,臣等有何麵目告慰曆代先帝,又有何麵目見太祖於九泉之下!”


    然後就是壓軸大戲,宇文溫心中哀歎一聲,隨即奮力叩頭,砰砰聲響徹大殿,他聲音悲涼的喊道:“臣,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飲其血,臣請陛下重整河山,為死難宗室,還有無數將士、百姓報仇雪恨!”


    “陛下!”鄭萬頃接上話來,隨即下跪拜曰:“山南將士枕戈待旦,願為陛下披荊斬棘,浴血奮戰!”


    因為年歲已高,得賜座的丞相尉遲迥,見狀起身向著上首的小皇帝躬身行禮:“臣尉遲迥無能,讓山河破碎、陛下蒙羞,願以老朽殘軀,戴罪立功,率大周將士為陛下收複河山!”


    “臣請戴罪立功,為陛下收複河山!”滿朝文武下跪喊道。


    小皇帝見著如此情景,眼眶發紅緊握雙拳,語音哽咽的說道:“眾卿...齊心協力,一定要誅殺楊逆,收複大周河山!”


    宇文乾鏗的父親趙王宇文招以及四個兄長,均在三年前為楊堅所害,那時年幼無知的他還留在父親封國,為相州總管尉遲迥接到鄴城擁立為帝。


    他孤單一人過了三年,如今見著親族在麵前叩頭哭喊著要為宗室報仇,又見得滿朝文武眾誌成城,想起音容笑貌宛若昨日才見的父兄,宇文乾鏗不由得悲從心來,複仇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燒。


    得皇帝下令“平身”,滿朝文武站了起來,叩頭叩得頭昏眼花的宇文溫被人扶起,雖說是事先就定好的步驟,但他卻是不由自主帶入個人心情。


    想著王朝末路,想著風雨飄零,想著一家子縮在巴州,漫漫荊棘路也不知前途為何,宇文溫一時間入戲太深。


    他忍著額頭的腫脹和疼痛,向著上首的小皇帝行禮:“陛下,臣與杞國公宇文亮,世子宇文明,掛念陛下久矣,還望陛下保重身體。”


    宇文溫在宗法上已是生父宇文亮的侄子,所以像朝會這種極度講究禮法的正式場合,稱唿宇文亮就不能用‘家父’,同樣也不能稱兄長宇文明為‘家兄’。


    他三個是周國僅存的成年宗室,宇文亮是小皇帝的堂伯,而宇文明、宇文溫是其堂兄,也是宇文乾鏗唯一能夠依仗的親人。


    “西陽公。”宇文乾鏗開口說道,為表親近他省去了爵位中的‘郡’字,“杞公和世子如今可好?”


    “請陛下放心,杞國公和世子如今安好,正在厲兵秣馬,為朝廷盡力。”


    “如此甚好,西陽公難得來一次,可得在鄴城久住。”


    “臣遵旨。”宇文溫答道,直到這時他才得以堂堂正正和小皇帝對視,見著這位年紀和自己侄子相仿的天子,心中也是歎了一聲。


    ‘還隻是個孩子啊...’


    見著堂兄願意留在鄴城,宇文乾鏗心情好了起來,他的姊姊遠嫁突厥,今生也不知能否見到,想著日後可以有親人陪著自己聊天,不由得喜出望外:“西陽公要何時迴山南呢?”


    “臣聽陛下的。”


    “那就過完年再走吧。”


    宇文溫聞言一愣,不由自主的瞥向丞相尉遲迥,見其似乎有些錯愕的表情,宇文溫無奈的迴道:“臣遵旨。”


    過完年再走!!!不是溝通好了麽?怎麽迴事啊!(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逆水行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米糕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米糕羊並收藏逆水行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