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台河邊,宇文溫正和楊濟在工坊裏查看水力時鍾的運行情況,這是作為技術驗證的大型裝置,已經不間斷運行了月餘。


    也隻是保持了正常運行而已,準頭差得太多讓人不忍直視,按照每日一校的結果統計,這座時鍾每日的運行偏差接近一半柱香。


    而且每日偏差都略有不同,這表明整個裝置的運行還不是真正勻速的,用科學術語來說就是“係統誤差”很大,不停波動的偏差說明裝置的穩定性不行。


    說是時鍾,但從實際表現上看來就是玩具,不過宇文溫倒是很滿意,因為他不急。


    先解決有無的問題,把裝置搭起來能正常運行,在運行過程中慢慢找出問題所在,然後就是不斷的調整,一個月不行就三個月,三個月不行就半年,半年不行就一年。


    更何況如今這個水力時鍾就是讓工匠們練手,通過長時間運行積累經驗,如同一座房子般大小的時鍾其實沒必要,這裏不是欽天監,也不需要模擬天體的運行。


    如此大費周章搭起一個巨大的水力時鍾裝置,就是要讓工匠們有最直接的體驗,水力推動的時鍾當然不實用,讓時鍾運行的動力可以進化,先是水力再到重力擺錘,如果冶金能做得到就是用發條。


    大型鍾到小型鍾,從小型鍾到懷表,然後鍾表的日差降到分鍾級,再爭取慢慢降到秒級,這樣要花掉多少年月、或花掉多少錢才能成功是個未知數。


    “使君,恕下官直言,時鍾的用處不大,何苦耗費人力財力。”楊濟再次勸道,他之前就已經詳細闡述了自己的意見,認為時鍾華而不實,於軍於民沒有太多實際意義。


    “若以耕田、織布、行軍打仗,有沒有時鍾沒區別,但是說到用處不大麽...”宇文溫依舊不思悔改,“那就看是用在哪裏了。”


    “請使君不吝賜教。”楊濟問道。


    “以煉丹術來說,反應時間就很重要,總不能說猛火燒一炷香時間雲雲,一炷香,天南海北各地的香燃速可不一樣。”


    “使君,煉丹術為邪道,何苦相信方士們那所謂的長生不老仙丹,”楊濟一聽見煉丹術就激動,“想我大明世宗皇帝,就是因為癡迷於煉丹...”


    ‘還我大明,我世宗皇帝!大哥這是南北朝啊!你跟我扯嘉靖做什麽。’宇文溫心中吐槽,楊濟什麽都好,就是一說起事情喜歡“我大明”,這一位比他‘先來’這個時代將近十年,到如今依舊念念不忘大明。


    “煉丹術並非一無是處,火\藥不就是方士們先發現的?”宇文溫無奈的開導對方,“西洋的煉金術亦是如此,研究各類配方煉製物品,其中一個重要的度量就是時間。”


    他看了看周圍,確定沒人在附近也沒人偷聽,索性將最大的秘密透露出來:“西洋的航海術你可知道?”


    “西洋航海術?下官記得是循著經緯度吧...可那和時鍾有何...”楊濟在迴憶著,說到後麵忽然迴過神來:“使君要測經度?”


    “正是。”宇文溫鄭重地點點頭,這一刻,他化身獨眼獨腳的海盜船長,肩膀上落著一隻掉毛鸚鵡,指揮著殘破的大帆船在太平洋上向東航行,正當船員們哭喊著要迴航時,前方海平麵上出現了綿延無邊的陸地。


    “使君!如今天下尚未平定,突厥虎視眈眈,高句麗狼子野心,吐蕃即將崛起,還有南詔...”楊濟比他還激動,“航海耗費頗巨,何苦做這等勞民傷財的事情!”


    宇文溫幹咳一聲,他沒想到楊濟對航海的看法如此負麵,對方似乎化身劉大夏站在麵前,這位明朝兵部侍郎據說焚毀了鄭和海圖,如今正在慷慨激昂的指責他誤國殃民。


    航海的重要性不容置疑,雖然他有許多論據將楊濟駁倒,但最後還是決定輕描淡寫:“本官想吃辣椒!”


    楊濟聞言一愣,嘴巴動了動想說些什麽,但硬是說不出口,又聽得對方說要找玉米、番薯、土豆,總算是恢複正常,他知道這三樣東西可是重要的作物。


    “你說的沒錯,天下未定,耗費人力物力去航海非明智之舉,更何況本官朝不保夕。”宇文溫算是認同楊濟部分意見,他如今蜷縮在長江邊上一個地少人稀的小州,能不能保住一家大小的性命還未知,現在就張羅著大航海那是妄想。


    “但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若要有堪用的精密鍾表,也許得數十年後才行。”他繼續闡述著心中所想,“即便是吾輩夢想不能成真,留下堅實的基礎,讓下一代去實現,為我華夏子民開疆辟土有何不可?”


    “是下官誤會了。”楊濟拱手行了一禮,他一聽宇文溫有航海的企圖,就擔心這位好高騖遠,如今自保都未必有把握就想著航海,實屬本末倒置。


    “是你鑽牛角尖了,經緯度,用途可不止在海上。”宇文溫笑道,作為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他對經緯度的用途可知道很多,“況且精確的時間確實是很重要的。”


    平心而論,對於農業社會來說,精確到分鍾的時鍾沒有用處,因為人們不需要“準時”,與時間有關的天文學,其民間用途就是製定日曆,讓農民們知道節氣就行了。


    士農工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人需要準確到分鍾的“準時”,農民雞鳴時起來,天亮時外出耕作,中午日頭太烈就休息,下午繼續幹農活,到了太陽落山自然就收工迴家,不需要看時鍾。


    工匠也不需要,每日就是天亮做工天黑收工,商人們也是如此,即便是官員點卯或者上朝都是看時辰,軍隊作戰最多需要知道時辰就夠了,所以在農業社會不需要時鍾。


    那種歐洲式的鍾樓如今在中原的城市裏沒有用,城門的開啟和關閉可以依據刻漏和日晷,每到一個時辰就擊鼓傳音,到了晚上宵禁有值更的敲梆子報時,誰也不需要看這種東西。


    宇文溫要製作時鍾的原因很簡單:現實需要。不光是高大上的測量經度,也不光是為了馬上弄出航海鍾,純粹是做實驗需要。


    先加入甲物質某某毫升(或克),再加入乙物質某某毫升(或克),反應某某分鍾,然後是下一步驟,這是正常的科學實驗,也是實驗重現性的必要參數。


    體積和重量在這個時代已經有了度量衡,但是時間就很粗,一炷香時間,半炷香時間,四分之一炷香時間,一盞茶時間,除非有標準香標準茶,否則這完全就是玄學。


    還有鐵匠鋪,例如鍛打鐵器、退火、淬火需要多少時間,完全是憑經驗,這種經驗隻能是師徒代代相傳,根本沒辦法量化。


    又如風力舂米、水利舂米,舂米的裝置一定時間內能舂多少下,這是量化舂米能力的重要參數,沒有精確到分鍾的頻率,隻能是按一炷香計,這樣雖然不影響使用,但工匠們要進一步提升效率就隻能憑經驗。


    亦或是是由水力舂米機演化成的水力鍛錘,以及水力風箱(水排),評價它們能力的重要指標就是單位時間內能錘多少下,或者單位時間內往返多少次。


    當然用刻漏、沙漏充當計時工具也行,不過宇文溫決定力所能及都要用科學的度量衡,嚴格按照各項參數做事才是工坊製作的正途。


    雖然這和攻城略地沒有太多關係,甚至有沒有時鍾都無所謂,但是要想把各種工坊製作工藝‘科學化’,精確的時間必不可少。


    楊濟看著正在發呆的宇文溫有些奇怪,他不知道麵前這位在想什麽,以至於竟然會無端端傻笑,雖然還是不理解對方為何如此執著於時鍾,但楊濟還是決定全力以赴將合格的時鍾弄出來。


    而林有地則是在遠處愣愣的看著這兩位,他方才有事想要稟報郎主,卻見郎主和楊先生在為什麽事情爭吵著,林有地知道這種時候不能上前,所以等著兩位吵完了才靠近。


    他是來匯報水力時鍾的問題,郎主要求的就是不怕出問題,就怕不知道總結問題,所以現在就是他將總結出來的問題上報的時候。


    “和楊司馬...楊先生說,這時鍾由楊先生全權負責。”宇文溫說道,楊濟在府裏的稱唿就是‘楊先生’,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壓榨’楊濟知識的機會。


    另一個原因就是宇文溫不懂鍾表結構,在那個時代他看時間要麽是手機要麽是石英鍾或電子表,對於機械鍾表的結構完全不懂。


    楊濟認真聽著林有地的匯報,這座水力時鍾運行不穩定的問題很簡單:各部件的精度不行,一個個部件的誤差累積起來到後麵就造成運行精度極差。


    尤其大部分部件都是木製,棘輪和棘輪之間咬合容易損壞,轉動軸也容易磨損,當然因為之前沒有經驗,操作不當也造成了不必要的破損。


    林有地匯總了工匠們的意見,首先是大家已經熟悉了水力時鍾的結構,其次就是解決方法:停機,將各部件重新修整。


    不合格的部件要更換,鑒於木製部件容易磨損,希望能將一些部件逐步更換為鐵製,反正林有地說來說去說了半天,千言萬語匯成兩個字:要錢。


    對於宇文溫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就不是問題,錢不夠可以想辦法,就怕是花錢都解決不了,若不是有價無市,他早就砸鍋賣鐵攢出一群戰馬了。


    見著林有地興衝衝跑去和工匠們商量‘更新換代’,宇文溫笑眯眯的轉向楊濟那邊,其笑容之和藹就像黑心老板忽悠員工無償加班一般:“聽說你精通農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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