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上,陳軍戰船正在有序後撤,本意是誘敵結果意外情況發生:從水裏冒出的鐵索橫貫江麵將他們攔下,更讓陳軍將士震動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北麵江岸上的策湖湖麵現出許多桅杆。


    有船未必有桅杆,有桅杆則必定有船,而且還是大船,崢嶸洲之戰那一幕即將再度重演。


    那一戰,周軍在巴口東麵的大湖泊藏有戰船,趁著周、陳雙方在上遊的崢嶸洲激戰,那些戰船來了個‘陸上行舟’,由大湖裏進入南側長江,周軍就是憑著這一手抄了陳軍後路。


    此次在西塞山西側江麵大戰,陳軍吸取了上次的教訓,為了防止周軍在策湖又來這麽一出,方才陳軍戰船特地抵近偵察過,那時可沒見著湖麵上有戰船的蹤跡。


    可如今那策湖方向隱約可見的桅杆如林,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周軍先用莫名其妙出現的橫江鐵索攔下他們,然後在策湖方向‘陸地行舟’來個側擊,而就在後麵緊追不舍的周軍主力戰船再來個雷霆一擊。


    那大家就會死在這裏!


    周軍主力船隊傳來鼓聲陣陣,如同催命符般讓被攔在江麵上的陳軍將士心急如焚,原本有序撤退的船隊開始混亂,前方的戰船被鐵索攔住,後麵的戰船不明就裏撞了上來。


    他們原本就滿帆乘風而行,見著前麵戰船船速忽減避之不及,落帆倒也快但是已經晚了,越來越多的戰船擠在一起,無論大都開始橫七豎八,漸漸擠作一團的船隊將那橫江鐵索擠得繃直。


    咯吱咯吱的聲音不斷響起,陳兵無比期盼鐵索就這麽被擠斷了,然而事與願違,這條奪命的橫江鐵索依舊堅挺,還是將大部分戰船都緊緊攔住。


    除掉金翅、青龍這種大船不,許多中型戰船也被攔下來,不是士兵們沒想辦法,那鐵索根本繞不過去,最主要的就是因為船上有桅杆。


    鐵索橫江長度數裏,因為自然下垂的緣故是兩頭高中間低,中間低的地方甚至連蒙衝、鬥艦、走舸的船頭都過不去,眼見著後邊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陳軍□□□□,將士用手中工具奮力砍、鑿著鐵索。


    鐵索橫江、橫河阻攔敵船的戰術很常見,應對之策就是提前準備好火船或者大火炬來燒,可如今陳軍急切間哪裏有這些東西,若是火把來燒根本來不及。


    所以隻能拿斧頭等東西來砍,然而這鐵索並不是躺在甲板上,若是沒有東西穩穩墊著,斧頭砍下去鐵索都會晃,這樣一來就如同淩空剁骨頭,根本就使不上力。


    況且鐵索又不細足有手臂般粗,除了斧頭外即便是大刀砍上去都不行,除了留下一道道白痕之外什麽用都沒有,叮叮當當的金屬撞擊聲此起彼伏,可橫江鐵索依舊堅挺如故。


    兩翼的快船如今卻是撿了個大便宜,他們沒有桅杆所以無法升帆憑借風力行船,為了跟上船隊隻能是靠著棹手劃船,如今橫江鐵索兩頭高中間低,正好讓他們從鐵索下溜過去。


    位於南邊的快船還好,岸上是自己人不要緊,北邊的快船就有些麻煩,因為北岸那一段的鐵索實際上也沒離江麵有多高,船能勉強過但不能離岸太近。


    因為北岸是周軍的地盤,岸上的弓箭手可不是鬧著玩的,更何況對方還在‘陸地行舟’。


    有腦子不好使的駕著船靠向北岸,想要攔截周軍即將‘陸地行舟’過來的戰船,然後無一例外的被火箭著,岸上的周軍是嚴陣以待,除了先頭幾個愣貨以外,大部分陳軍將士如今想的就是如何逃出生天。


    水軍敗了,原先隻是敗並且還有轉敗為勝的機會,可如今這鐵索橫江已經阻斷了反敗為勝的希望,眼見著鐵索遲遲不能砍斷,已經有士兵跳水逃生。


    要從這裏遊迴湓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跳入江中是直接向著南岸遊去,雖然江水湍急很可能要漂上數裏才能靠岸,但南岸是己方地盤安全得很。


    “不許逃,再敢逃格殺勿論!!”許多督將高聲喊叫著,他們領著人在各自的戰船上四處彈壓,有試圖投水的要麽被拽上甲板砍了,要麽就被亂箭射死。


    各艘戰艦上混亂的苗頭暫時被彈壓住,橫江鐵索被各艘戰船上的士兵砍得遍體鱗傷,脫困為期不遠許多人也收起了心思,就等著鐵索被砍斷趕緊劃船逃命。


    萬一跳下水時鐵索剛好砍斷那就冤枉了!


    “火船!好多火船,周軍逼近放出火船了!”淒厲的喊聲從各艘戰船桅杆上傳來,見著西麵升起無數濃煙,原本已經平靜的陳兵們開始沸騰起來。


    。。。。。。


    烈焰燭天,壯觀的陳軍船隊如今已化作火海,他們的前隊被突然出現的橫江鐵索攔住,而後衝來的周軍戰船放出火船將擠作一團的戰船燃。


    西北風下火勢很快蔓延開來,席卷了下風向的所有戰船,無數士兵身上著火,哀嚎著在甲板上狂奔,然後一個個墜入江中。


    無論是金翅、青龍等大船,還是其餘形形色色的中型戰船,無論之前的防火措施做得多麽完備,全部都付之一炬,木製的戰船紛紛化作火船,連帶著將陳軍的希望燒毀殆盡。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陳叔堅如同入魔般喃喃自語,四周一片火海,滾滾熱浪襲來,他身邊圍著的護衛許多人的頭發、眉毛都被火星燎得打卷。


    “大王,快棄船吧!”隨從們苦苦相勸,事已至此大敗無疑,四周火起徒留在這座艦上隻能等死,將領們已安排好船,就等著讓陳叔堅先走。


    “棄船?去哪裏,孤還能去哪裏...”陳叔堅已是雙目無神,看著一幕幕慘狀在自己麵前發生,他已經悲痛欲絕。


    “大王,請乘船轉移到南岸,南岸是我軍在控製...”


    旁人的話陳叔堅已經沒心思聽了,腦袋亂成一鍋粥,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哭喊聲,又看看那些一拍未發,甚至都沒有接敵便被著的金翅、青龍等大船,他心如刀絞。


    那日,他在大殿上領命作為主帥出征,皇帝當著文武百官之麵禦賜寶刀一把,希望他為國分憂得勝凱旋歸來。


    那日,在長江之上,他站在座艦前端,滿江都是旌旗招展的水軍戰船,金翅、青龍、平虜、太平等大艦數百艘,岸上建康軍民的歡唿聲如潮湧動,陳國水軍在他的指揮下揚帆西進要收複郢州。


    可如今呢,那些規模宏大的船隊在崢嶸洲損失過半,剩下的又在西塞山遇襲損失殆盡,如今他帶著江州水軍再度西進,原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未曾料依舊是落得慘敗的下場。


    還有什麽麵目迴去,他如何麵對江州父老,又如何麵對江東父老,迴到建康到了台城裏,又有何麵目麵見對他寄予厚望的皇帝。


    陳叔堅是先帝第四子,雖然和老二陳叔陵不對付,時常相互針對爭權奪寵,但他還不至於喪心病狂要不擇手段奪位,能夠手中有權做個富貴王爺就是最大的願望。


    所以能夠領兵出征他也沒想著要抓軍權,唯獨希望能打勝仗為國解憂,畢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隻有陳國在那麽他這樣的宗室藩王才有好日子過。


    可如今兵敗如山倒,他該怎麽辦?


    “走吧,走吧...”陳叔堅麻木的轉身道,眾人見狀趕緊張羅著相關事宜,未曾料陳叔堅忽然拔刀往自己脖子上抹去,虧得旁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幾名隨從哭喊著抱住他。


    “放手,放手!讓孤自行了斷!”


    “大王使不得啊!留得有用之身在,日後再一雪前恥...”


    “數萬水軍將士,數萬水軍將士啊,都毀在孤的手裏!”陳叔堅嚎啕大哭,將領們見狀趕緊讓人攙著他離船,兵敗無可奈何,要是他們拋下這位長沙王先逃,萬一對方有個三長兩短,官家怎麽著都得抓幾個人去砍頭以儆效尤。


    陳叔堅神情恍惚,他坐在船上看著已經開始燃燒的座艦心如刀絞。


    “完了,全完了...”


    。。。。。。


    火海之中,十餘條周軍鬥艦靈活的穿梭在火船之間,掠過江麵上的無數浮屍,向著火海核心部位衝去,當先一條船上,周法明身著鎧甲持弓背箭,不住地張望四周情況。


    “都睜大眼睛看著,莫要讓那陳叔堅給溜了!”


    “三郎君放心,那廝跑不了!”


    此時的周法明麵色通紅情緒激動,他忍著滾滾熱浪不停的看著江麵,死死的盯著那些慌亂逃竄的陳軍船,試圖分辨出有無大官模樣的人存在。


    西塞山水戰,他二兄周法尚是周軍的水軍總管,身為主帥自然是不能擅離職守,所以截殺陳軍主帥、長沙王陳叔堅的重擔就交到了他手上。


    根據現場俘獲的陳兵所供,周法明知道陳叔堅親自坐鎮大船隨軍作戰,如今陳軍中了宇文溫的計策瞬間崩盤,到了他戰前所“嘿嘿嘿”的時候,所以周軍也做好了準備,派出大批快船沿著南岸追殺陳軍潰兵。


    那些想登陸南岸逃命的潰兵跑就跑了,可陳叔堅絕對不行,現在正好是痛打落水狗的時候。


    不對,是仇人,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周家一直是南朝的官宦世家,從曾祖周強開始曆仕南朝各代,到了周法明父親周炅亦是如此,周法明母親為陳國公主,是周炅的續弦,雖然和長兄、二兄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一向都不生份。


    結果周炅去世後沒多久,周家無端端遭受飛來橫禍,始興王陳叔陵和長沙王陳叔堅鬥法,周二郎周法尚因曾為陳叔陵的佐官被波及,陳叔堅誣告周法尚謀反,導致周家平白無故變成反賊。


    周大郎周法僧被捕入獄最後瘐死,周二郎周法尚硬生生被逼反,帶著部曲和繼母、三弟逃往北朝,這一切都是拜陳叔堅所賜,如今此獠就在附近不由得周法明不激動。


    也不由得周法明不拚命,這麽好的機會出現所以不能讓陳叔堅跑了,可要是生擒了如何處理很麻煩,若是不殺會讓二兄為難,若是殺了更會讓二兄為難,也會讓宇文使君為難。


    害死長兄的人不殺,大兄的在天之靈無法安息,可要是殺了那就是逾權擅殺,對上司無法交代,況且宇文溫這邊很難辦。


    這位宇文使君倒是無所謂再殺一個陳國藩王,隻是生擒之後又虐殺這種事不太好,陳國怕是要不死不休的糾纏江北巴州,宇文使君定然是頭痛得緊。


    所以周法明要在戰場上將此獠射殺,既然是戰場上身中流矢而死,那麽周家的仇也報了,宇文使君也不用煩惱,大家一了百了也免得為難。


    “三郎君,看那邊,看那邊!!”一名部曲忽然興奮地大喊,周法明順其所指方向看去,隻見數艘船慌慌張張的在燃燒的戰船間穿梭,而其中一艘船上有些特別:一名身著明光鎧的將領被人攙著站在甲板上,如此的講究讓人生疑。


    這是逃命不是遊山玩水,船不穩容易搖晃,一旦站不穩就容易落水,最關鍵是站著容易被流矢射中,所以這種時候應該是坐在甲板上。


    甲板髒也就髒了保命要緊,這種關鍵時刻還要站著,需要人攙扶明站不穩,要麽是嫌甲板髒,要麽就是仗著有人扶不怕落水。


    但是甲板髒可以鋪東西再坐,所以是不願意坐又站不穩,明船上的功夫不行,有人左右伺候著,還披著個拉風的大氅遮風,想來是個大官,那麽這就有意思了:水軍將領不會這麽矯情。


    聯想到逃命都有幾條船跟著,周法明瞬間唿吸開始急促起來,他不認得陳叔堅,如今也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樣,若是近距離觀察可以從言談舉止看出來,隻是如今不現實。


    再沒有猶豫,周法明彎弓搭箭對著那火光中的搖曳身影瞄準。


    他自幼在江南長大,雖然不是水戰好手但水性還行,站在起伏不定的船上射箭很考驗箭術,所以他讓部曲們也一齊放箭。


    “瞄準,射!”


    周法明喊完之後率先放弦,箭如流星一閃即逝,隻見遠處船上那人的腦袋上濺出血花,隨即栽倒水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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