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陽城東郊外,治中郝吳伯領著下屬冒雨巡視溝渠,連日的暴雨讓城外湖泊水位暴漲,連帶著周邊農田裏落下的雨水一起造成了巨大的排水壓力。


    城外有兩處大湖,城北有一處而城東郊外二十多裏又有一處名叫沙湖,西陽百姓對這兩處湖十分熟悉,每到雨季湖水溢出淹沒周圍農田,為了治理湖患曾修有溝渠溝通湖泊,這些溝渠將湖水匯集最後向東引入三台河排入巴水。


    然而這些不知多少年前修築的溝渠淤塞嚴重,兼之戰亂破壞年久失修已經喪失了調劑湖水的能力,今年年初巴州州衙組織人力物力修葺水利,也連帶著將這些溝渠清淤、深挖拓寬。


    “治中,溝渠下遊三台河水暴漲,似乎是要倒灌了。”一名吏員急匆匆的跑來匯報,郝吳伯聞言向東麵看去,不遠處就是排水渠入三台河的堰閘。


    “過去看看!”郝吳伯說完向著前方快步前進,雖然穿著草鞋但地麵濕滑所以無法快速奔跑,一行人來到河堤上查看水情,發現排水渠入河處的情況果然有了變化。


    三台河水在奔騰向東南之際也開始向排水渠內倒灌,渠內原本也是向東奔流的湖水水位開始明顯上漲,郝吳伯見狀沒再猶豫下令準備關閘。


    “發信號,先讓江北溝渠開閘!”


    一名青壯聞言吹起號角,隨後南側也接連響起低沉而有力的號角聲,一聲聲號角如同接力般向江邊傳去,片刻之後又有一陣號角從南麵江邊向北傳過來。


    “關閘!”


    隨著郝吳伯一聲令下,守在堰閘處的青壯扳動絞盤開始關閘,水閘分三道而每道有五扇閘門,閘門為木板兼以鐵條製成,為保險起見特地設置了三道堰閘。


    堰閘關閉而溝渠裏的水位開始向上湧,在上漲了一段距離後隨即迴落,郝吳伯看著這一情況總算是鬆了口氣,他走上河堤看著北岸一片汪洋啞然無語,堤外三台河水已經沒過排水渠出水口。


    今年修築排水渠時出水口是高過三台河河麵的,進入雨季之後接也經曆了連數次連綿陰雨,當時三台河水即便上漲可水位依舊沒有與出水口持平。


    “這場雨可真夠大的,幸虧排水渠和三台河堤完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有吏員感歎道,江南多雨故而雨季是大家都對連日降雨習以為常,可最近這下了數日的大雨就罕見許多。


    “按著這樣的雨量來看,長江會發大水麽?”郝吳伯問道,他雖然是上司但是關於治水的經驗很少,這些吏員是巴州本地人,常年生活在江邊相對他來說肯定經驗豐富。


    “難說,若隻是這一帶下大雨倒不怕,就怕上遊也是大雨連綿就糟了,若是大江水位暴漲那就全完了。”


    排水渠的出口有兩處,一處是東麵排入三台河而另一處是向南直抵江邊,上漲的湖水先是向三台河排放,若是出現剛才的情況便改向長江出水。


    此次大雨三台河水暴漲有多處南岸河堤出現險情,郝吳伯就擔心長江也發大水,西陽城的地勢大約是西高東低,所以湖水向東麵三台河排放是首選。


    往南側江邊的溝渠隻是大致完成,因為溝渠兩側還未夯實之故若是浸泡容易垮塌,隻是如今情況危急也顧不了那麽多,隻要能保證排水通暢那麽秋收後農閑時再補也劃得來。


    眾人看著三台河北岸一片汪洋都是百感交集,為了保南岸也隻能犧牲北岸泄洪,多虧州衙今年集中人力物力修葺水利,若是按照之前的狀況恐怕今年的莊稼要大麵積歉收。


    戶數隻有萬餘的巴州人口也就六、七萬,按照往常的情況來看治理水患就得修水利施舍,但組織百姓起來服力役隻有數月時間是不夠的,這次州衙可是組織了包括陳軍俘虜在內數萬人一齊上陣。


    再加上糧食供應得力又舍得投錢才算勉強完成,若不是這樣否則哪裏能趕在雨季到來時完工。


    “諸位值守堰閘辛苦了,待得捱過雨季使君自有獎勵。”郝吳伯看著堤上一個木板房說到,這是值守人員過夜的地方,如同河堤其他地段的房子一般承受著狂風暴雨。


    “若能保得今年收成,我等受苦受累便值得了。”眾人都是咧嘴一笑,新上任的宇文使君組織百姓治水,大家對他的良苦用心十分讚同,隻要能治理水患那麽收益的是全體巴州百姓。


    “走吧,到下一個堰閘看看。”郝吳伯拱了拱手,他向值守的吏員告別繼續冒雨巡查各處溝渠,刺史宇文溫去外麵‘跑項目’了不在城中,許多重任都分派到佐官肩上,人人都是忙得團團轉。


    “也不知嗣宗的河堤能不能守住...”他看著南岸綿延的河堤麵色凝重,“該死的大雨,何時才是個頭...”


    。。。。。。


    西陽城中,主薄鄭通領著人冒雨走在街上巡視,這是進入雨季之後西陽城排水體係遇到的最大考驗,前幾次大雨時遊刃有餘的各條排水溝如今已經快到極限。


    江南多雨所以梁國人鄭通習以為常,在梁國做了多年基層官吏的他知道最要緊的不是城裏,梁國國都江陵就在長江附近,每次長江發大水他都得去守江堤,想想自己如今隻是在城裏檢查排水那就是美差。


    其實一開始他是毛遂自薦希望宇文溫讓自己負責河堤,不過對方卻說要“給年輕人磨練的機會”便不了了之,雖然如此鄭通還是將自己守堤多年的心得傾囊相授。


    江陵不光修有江堤還修有河堤,每到雨季各種險情紛至遝來,正所謂久病成良醫他對堤防想不熟悉都不行,此次別駕許紹組織守堤便采納了他許多意見。


    ‘應該能守住吧,如果拚命的話。’鄭通如是想,雖然三台河南岸的河堤趕在雨季前完成但問題不是沒有,人力是充裕但石料還是不夠,傳說中的那什麽‘水泥’產量又少,倉促間修起來的夯土河堤不是固若金湯。


    長期被河水浸泡衝刷下壩體隱患會發作,前幾次的雨不算什麽此次暴雨才是要命,愈發暴漲的河水肯定會讓河堤某處出現管湧。


    堵上了就沒事堵不上就完蛋,簡單而又殘酷的一件事情,鄭通搖了搖頭把擔憂撇開,他的職責是城裏不是城外所以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連日大雨降水量超過了排水溝的排水上限,按照各處值守點匯報來的消息看情況在惡化,城裏多處已經開始內澇,街道上的積水也漸漸變深。


    現有的排水溝已經無法將大量雨水排出城外,若是不采取措施再這樣下去情況會越來越嚴重,西陽城被泡了還是小事,等水一退那就有很大概率爆發疫情。


    事不宜遲,是采取最後措施的時候了!


    鄭通一行冒雨來到南門,確切的說是是南門旁邊的一個沒有窗戶的屋子,那裏大門緊閉數位‘鐵將軍’把門,守門士兵見著他們靠近屋子趕緊上前喝止。


    “沒有使君的命令不許靠...”


    士兵的話還沒說完便嘎然而止,鄭通手上亮出的令牌讓他啞口無言,隨後領隊的隊將便拿出拓本仔細對照,再度確認這是刺史宇文溫的令牌,然而士兵們還是沒有讓開。


    鄭通從懷中抽出一個木匣遞過去,隊將接過木匣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張紙,上麵寫著‘同意開閘’四個字,還蓋著一個私章和一個刺史大印。


    刺史宇文溫帶兵在外不在城裏,刺史大印自然是留在州衙,刺史不在那麽按照慣例是由長史任衝打理州務,紙上的私章便是任衝的,如此繁瑣的手續就是為了確保接下來的行為是經過‘認可’。


    守門隊將拿出一串鑰匙將房門上的大鎖依次打開,鄭通走進去後指揮隨從扳動房裏的一個巨大絞盤,吱吱呀呀的聲音響起,似乎地板下有什麽機關在運轉著。


    “開閘放水了!”城頭上的士兵高聲喊起來,城南郊外便是江岸此時並無一人在城牆附近,片刻之後忽然有一股水柱從牆角地麵噴湧而出,裹挾著渾濁的泥漿衝向江岸。


    這是西陽城排水體係的最後一招:城南地下排水口。這個出口是整頓城防時發現的一處牆基隱患,應該是不知是多少年前西陽城攻防戰時留下的攻城地道。


    這個地道是酒肆西陽城防的隱患,但是宇文溫衡量利弊之後決定將其改造成一個排水口,作為暴雨之下派出積水的最後一招,代價是過後這段城牆報廢需要拆除重建。


    年初擴建城內排水溝的時候已經將溝渠與這個排水口連接,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能打開,當然這個通道被有可能攻打西陽的敵軍利用,亦或是長江發大水時江水有可能倒灌城中。


    為了防止以上兩種情況發生,宇文溫特地設計了複雜的機關閘門,如今閥門開啟正好履行排水的職責,巨大的水聲響了片刻後有人來報說城裏積水已經明顯減少。


    “起作用了,起作用了!”眾人聞言都是歡欣鼓舞,鄭通點點頭走出小屋,看著身後那高聳的城牆覺得有些可惜:這麽多水從牆基下衝過也不知道會帶走多少泥土。


    雖然內部做過加固的設施,但實際上是治標不治本,如今大水這麽衝刷牆基,看來城牆不重建是不行了。


    “愣著幹什麽,繼續巡城!”鄭通頭也不迴的向城裏走去,暴雨依舊持續所以還沒到高枕無憂的地步,抬頭看向黑壓壓的天空他麵露憂慮:“這場雨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停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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