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外,原本在東、南郊駐紮的陳國軍隊沒了蹤影,自從前日武昌外江麵上那場水戰陳軍大敗之後為了防止周軍抄後路他們已經後撤,東郊的陳軍退到燕磯處駐紮,南郊的陳軍則是後退了數裏駐紮。


    那一場仗就在他們眼皮子下進行,衝天的大火、無數人哀嚎的唿喊聲、江麵上那些慘不忍睹的戰船殘骸、數不清的浮屍以及說不清是被火光映紅還是被血水染紅的江水都是讓人印象深刻。


    敗了,戰船數量龐大的陳國水軍敗了,如果連一向都有優勢的水軍都敗了那這場仗還怎麽打下去。


    水軍是南朝將士的心靈支柱,幾百年來無論北朝大軍幾次飲馬長江讓江南的百姓心驚膽戰但最終都被南朝水軍擋了下來,所有人都堅信著“南船北馬”的信條認為隻要有水軍在江南就必定無憂。


    即便是此次周國南渡進攻郢州氣勢洶洶但人們都認為隻要水軍出動必定能把周國水軍打得落花流水,接下來過江的周軍走投無路隻能束手就擒。


    之前在夏口江麵鸚鵡洲之戰陳國水軍敗給周軍大家都認為是意外,可是如今陳國水軍又敗了就再也說不上是意外,大江上的戰鬥過程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是真的慘敗了。


    但水軍敗了仗還得打,郢州要是搶不迴來那用不了多久上遊的巴、湘、荊、信州都要完蛋,上遊的州郡完蛋了就剩下郢州東南麵的江州還能扼守長江水道,可是周軍占據了郢州要攻打江州也是遲早的事。


    “聽說了麽,大王派出驛使往建康去求援了,要調集大軍再來助陣!”


    “大軍?江州不是有水軍麽調過來再打不就行了?”


    “江州的水軍要是玩了那周國水軍就能衝到健康了!”


    “哪裏還用江州,前日水軍不是還有許多戰船沒事麽,有他們在哪裏用怕周軍!”


    “莫要扯談了那幫鳥人當時嚇得掉頭跑了被人用火船燒得夠嗆哪裏還指望得上!”


    “小聲些!”


    一處灌木叢中幾個人正在嘀嘀咕咕,他們是陳軍所派哨探前來觀察武昌城的動靜,水軍敗了是事實可仗還得打下去,這不他們幾個就被當成倒黴鬼來送死了。


    周軍攻下武昌自然是要重兵把守,也不知道上官是聽那個混蛋說武昌城有異狀所以要派人去查探。這種事情和送死沒區別所以大家都是能躲就躲結果抽簽時他們這個什不幸中簽。


    遺言已經留好,同袍們已經湊份子攢了些燒埋錢為他們準備後事,如今這幾個士兵已經‘了無牽掛’的踏上了不歸路,結果來到武昌城附近後卻覺得果然不對勁。


    這感覺說不出來但就是覺得不對勁。夕陽下武昌城看上去猙獰又恐怖他們是硬著頭皮摸到這麽近的範圍內若按平日的經驗來看早就有遊騎過來攆人可此時城裏卻是毫無動作。


    有人猜測莫非是城裏有埋伏而另一人嗤之以鼻說就為了對付我們幾個來個全城埋伏那是不可能的,又有人問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後來還是一人提起說這城裏太安靜了而且有些奇怪。


    一人問有什麽奇怪的那人便說都到飯點了可城裏都沒見升起炊煙,而且這麽大的一個城池那麽多戶人肯定養著雞啊狗啊之類的玩意可現在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寂靜無聲,就像一座無人居住的院子般,整個城池安靜得出奇。


    “我說。這城裏必有蹊蹺...不如我們過去看看...”


    “莫要胡搞了還過去看看,你嫌活得長啊!!”


    “不是胡搞!你們看看城樓上邊!”


    眾人聞言看向城樓卻怎麽也看不出問題,還是那人提醒了一下說城樓的圍欄落下許多鳥兒,這些鳥兒平日裏機警得很若是城樓裏或者城牆上有人它們哪裏會傻不啦嘰的停在圍欄上。


    聽得他這麽一說大家倒是迴過神來,看來看去發現城頭確實越來越可疑,那些鳥兒肆無忌憚的落在箭垛、旗杆上看上去似乎城頭上真的無人。


    有人猜測莫非是城頭守備鬆懈本該值守的哨兵都到城樓下避風可綜合各種情況來看更像是是城裏都沒人,糾結了片刻後他們決定去一探究竟。


    反正此行原本就當自己是有去無迴若是能立下大功搞不好迴去能有賞那一家老小今年就有著落了


    他們躲躲閃閃的來到城下一路上有驚無險,幾個人貼著牆角喘著氣待得心跳平靜下來後交換了一下眼色隨後壯著膽子掏出飛爪向城頭箭垛甩去。


    鐵爪緊緊的勾在箭垛之間,扯了扯其上係著的繩索之後一人麻利的爬了上去,牆角下的同袍等了許久都沒見上邊有動靜又有一人硬著頭皮順著繩子爬上城頭。


    他抖抖索索的爬上城頭先是探頭看去發現城頭沒什麽人然後壯著膽子翻過箭垛卻見自己的同袍坐在地上背靠箭垛發呆。正要問出了什麽事可當他看見眼前一幕時驚呆了。


    武昌城裏空蕩蕩化為一片白地哪裏有房屋遍布的樣子,不要說人就連一隻雞都看不見,最主要的是他竟然能看見江邊:因為武昌的北城牆已經不見了!


    “這...這是怎麽迴事?”


    。。。。。。


    夏口城南郊,郢州刺史魯廣達策馬疾馳在官道上而身後緊跟著數十騎兵,自從那日夏口城破他們狼狽的突圍後是第一次迴夏口。


    魯廣達領著西麵巴州的軍隊守在下雋郡和周軍對峙了大半月後來驚覺對方連夜拔營撤退,步步推進了數日發覺對方似乎是撤軍了便一路向夏口追來。


    沿途村莊已不見人煙甚至連一隻雞都沒見著可以說是百裏無雞鳴,魯廣達猜測是周軍把百姓都擄走了,這種事情在各國交戰時司空見慣就是陳軍也經常做。


    前年陳軍趁著周國內戰之際渡江北上攻打江北六州中的蘄州、義州,破城之後也是把全城百姓都帶往江南,這年頭最值錢的一是土地另一個就是人口。土地若是守不住是沒辦法帶走的但是帶人走卻可以。


    周軍一定是見大軍逼近而水戰也打不過於是將百姓擄走逃迴江北,魯廣達隻為自己沒能報丟失夏口之仇有些遺憾,此次周軍南下來勢洶洶弄得他狼狽不堪丟了郢州如今率軍反撲卻沒能和對方惡戰一番著實讓人氣悶。


    昨日,前往夏口哨探的前鋒傳來消息說盤踞夏口的周軍已經撤退。魯廣達也顧不得大部隊直接領著護衛趕來因為據報夏口出了問題。


    還能出什麽問題。不就是把百姓都帶走然後一把火燒了城池麽,魯廣達對此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先是在鸚鵡洲水戰大敗然後又丟了夏口,按照後來所知不光武昌就連郢州大部都被周軍攻占。他這個都督七州諸軍事的郢州刺史也該罷官去職迴建康受罰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魯廣達隻期待日後卷土重來隻是他有些想不明白周軍既然如此大張旗鼓的渡江南攻拿下郢州大部為何竟然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撤退。


    魯廣達判斷一定是朝廷大軍在武昌那邊水戰大獲全勝擊敗周國水軍,周軍怕被斷了退路所以才倉促撤退,無論如何周軍被趕迴江北總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怎麽夏口還沒到?”他忽然問道,按照路程前方應該能看到夏口城那高大的城樓和城牆可如今一眼望去前方地平線上空蕩蕩的哪裏有這些東西。


    他有些擔心是不是自己方才想事情走神所以走錯了路可旁邊護衛卻說路沒走錯而夏口城也應該就在前方。魯廣達再仔細一看確實前方的地勢和夏口城有些相像隻是那些城牆和城樓已經沒了蹤跡。


    ‘不...不會吧...’魯廣達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但沒有說出口,他強忍著心中不安策馬前行大約小半個時辰後來到了夏口城前。


    是原來的夏口城前,如今呈現在魯廣達麵前的是一片白地:不要說城中那熟悉得街景就連城牆都所剩無幾,若不是牆基還在他真懷疑自己走錯地方。


    無論是官衙、糧倉、庫房、軍營、豪宅還是尋常百姓的蝸居都化作平地隻留下依稀可見的宅基地,交錯縱橫的石子路讓人依稀想起夏口城那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


    先行抵達的士兵來報說盤踞夏口的周軍不見了消失得無影無終,連帶著夏口,不,是江夏郡的人丁、牲畜甚至雞鴨鵝狗貓等所有的家畜都一起消失得無影無終。


    許多水井都已經被堵死基本不可能再利用若是要取水隻能重新打井,化為白地的夏口城除了如今正在紮營的陳軍士兵再無活物。


    魯廣達看著眼前這片白地有些無語他實在無法理解周軍到底在想什麽,旁邊一名將領說莫非是隋國出兵了所以周軍腹背受敵隻能撤退。


    “這個問題他們出兵的時候應該就想清楚了。進攻郢州就算得手也必定麵臨朝廷大軍的反撲,若是在江南僵持時間長了那麽隋國肯定會有動作。”魯廣達說道,他即是說給眾人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從襄陽水軍入長江到今日也才月餘時間所以隋國的反應沒那麽快,小規模騷擾是會有但是要調集大軍進攻宇文亮怕是時間不夠,況且鄴城那邊也不會坐視不理。”


    “都督,可他們為何會...莫非是朝廷水軍勝了所以他們隻能撤退了吧...”有人問道,他們近期還沒和東麵江州方向的朝廷大軍聯係上所以隻能把事情往好的方向猜。


    “想必是吧。”魯廣達淡淡的說道,心中卻還想著夏口城被周軍夷為平地的事情,對方把夏口城拆成這樣不可能是臨時起意否則倉促間哪裏能把城牆都拆得幹幹淨淨。


    一個想法在他腦海裏浮現:莫非這是周軍早就計劃好的?


    這個想法太過詭異以致魯廣達也隻是想想便搖搖頭,抬起頭他瞥見西麵江邊還聳立著一座望樓不由得問道:“那座樓怎麽還在?”


    一名部將看了看說他們也不清楚。夏口城基本化作平地可周軍唯獨沒動那座位於江邊磯上的望樓,想來他們是要觀察上遊長江水道上的情況所以才留下的。


    “那樓叫做什麽名字?”魯廣達想了想問道,那座望樓是用來瞭望守戍的似乎還有名字但他記不太清楚,周軍竟然會留下此樓沒拆定有深意。


    “這望樓年代悠久據說已有數百年曆史了。有的百姓把這樓叫做...黃鶴樓。”


    。。。。。。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想來夏口那邊也該結束了。”宇文溫手搖折扇說道,隨後又補充了一句:“也不知道杜總管有沒有對黃鶴樓手下留情啊,本官當時可是特地提醒了的。”


    “黃鶴樓,或許此時還沒有這個名字吧。”楊濟在一旁補充道。


    “誰知道呢?實在不行再重建吧,這個殊榮你有興趣麽?”


    “咳咳...”


    宇文溫“啪”的一聲將折扇收好隨即拉開帷幕走了出去而楊濟緊隨其後。帷幕外是一座臨時搭起來的台子而台下是黑壓壓的人群。


    人群裏男女老少都有個個都是平民打扮,他們均是攜家帶口背著包裹驚恐地看著四周,周圍站著的士兵此時都是擠出笑臉盡量露出最溫和的笑容隻是他們的笑比哭還難看。


    “注意,注意了!!”


    喊叫聲將眾人的目光吸引到台上,他們看見上麵走出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身著官府的年輕郎君,就在這時那年輕郎君手裏拿著個紙喇叭大聲喊起來:


    “諸位武昌的父老鄉親們!本官乃巴州刺史宇文溫,歡迎大家來西陽!”


    “自古武昌、西陽一家親,大家就隔著條大江不是外人!!如今來到西陽就放心的住下!!”


    宇文溫高談闊論了一會發現台下一點動靜都沒有,許多人畏畏縮縮的看著他甚至有些年輕娘子都是往家人身後躲似乎是怕被他拖走‘欲行不軌’。


    ‘冷場啊魂淡,一點反應都沒有...’宇文溫心中無奈的想著,他幹咳數聲示意旁邊的搭檔‘捧哏’。


    主薄鄭通幹咳數聲隨即也拿著個紙喇叭高聲喊起話來:“使君方才說了,我們不是壞人...”


    “住處已經準備好糧食會按人頭分發,大家可以安心在西陽住下...”


    “等到時機成熟了使君自然會讓大家再搬迴去...”


    “大家要相信官府、相信宇文使君...”(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逆水行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米糕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米糕羊並收藏逆水行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