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長衫玉質的頭冠,在他身上毫無違和感,一把白玉折扇上繪著金燦燦的秋菊,揮動間盡顯風流。


    令人注意的是,扇麵上形態各異的秋菊無一例外的沒有全然綻放,菊蕊張揚恣意,仿若帶著衝天的豪情欲離柄而去;菊瓣卻微微內合,謹慎而收斂,就連最邊緣,都狀呈托舉。


    好一副奇特的畫作,執筆者有意思,收藏之人也很有意思。


    “輕搖緩曳猶龍舞,金蕊含香欲滿堂。左右路遙步不達,看盼緣來攬菊人。”


    她凝神觀察的時間不短,唐雨傑已經出了大門,距離她的位置不遠,將四句都清晰地聽在了耳中。


    心下微微詫異,不由加快了腳步,行至近前站定,折扇翻轉開合,“姑娘方才說的是這畫嗎?”


    鍾若尋眸光上移,頗為感慨地讚道:“好畫!好菊!”


    畫哪裏好,菊又哪裏好,恐怕就隻有鍾姑娘自個兒知道了。


    唐雨傑看了看人,又看了看扇麵的菊,微笑道:“姑娘也愛菊?”


    畫是畫,菊是菊;懂畫之人未必懂菊,懂菊之人卻不難懂菊畫,鍾若尋並未直接迴答,反是疑惑地問道:“菊,需我愛?”


    子非菊。


    我亦非菊。


    唐雨傑愣神,細細揣摩終還是明了她話中之意,也是因著她的確是問句,未從話中聽出半分諷意。


    “也許。”


    也許需要,也許不需要。


    一個很中性的迴答,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聽不出真實的意指。


    玩弄權術手段的人,果然沒有哪個是省油的燈,本想迴一句“願力所及,法有不逮”。


    但她會有幫唐雨傑的想法也是有別的目的,暫時不宜顯露過多,於是改了口,“你可是護花公子唐雨傑?”


    粉色長衫的男子笑著點頭,陽光與溫和中,眉間卻帶著點點陰霾。


    鍾若尋心下低歎一聲,紅塵滾滾,蒼天饒過誰?


    “那便請公子將此物交與依依公主。”


    在一堆荷包中挑挑揀揀,選定了一個繡著金蓮圖案的,將紙條裝好,遞上。


    唐雨傑接過荷包,這次的笑意直達眼底,倒是頭一迴見送荷包給他的女子,是要求他轉交給自己妹妹的。


    不過,唐依依那丫頭,什麽時候認識了這樣的女子?


    “姑娘這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隻是個送信的,告辭了。”


    水綠色在眼前輕輕一晃,便飄然遠去,沒有任何的猶豫。


    顯然是不想等他繼續發問,唐雨傑又笑了笑,抬步迴轉行宮,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按照原定的行程,接下來該去江府,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好運不會永遠伴隨著她,今天份的在見到唐雨傑的時候就用光了。


    剛剛學會辨識方位的鍾姑娘是不可能順利找到近路的,不兜圈子她就阿彌陀佛了。


    也不是非去不可,找一段時間之後就不再執著,放慢腳步靜靜地欣賞欣賞街景也是不錯的選擇。


    氣氛固然緊張,也有序了不少,為沉鬱的秋再添幾分厚重。


    她可以放心地挑起這場不大不小的動亂,便是相信她家美人師父自有方法可以將事情控製在一定的範圍內。


    況且官場本身就具有彈性和自我調節能力,該出手的自會出手。


    真正波及的更多是官僚階層,苦的就是最底層的裏正、亭長之流;越往上越難動,樹大必定根深,冤獄會有,這是權勢鬥爭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封建統治裏任何一個朝代都免不了的。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世事如此,改變不了規則,就隻能先順應規則。她的目的也並不是真的要動誰,動真格的時候還不到……


    時間飛逝,天幕已然擦黑,街上行人漸少,抬頭遠眺,她竟是憑著直覺的指引,來到了心中思念的地方。


    進,還是不進?


    猶豫間,她用雙腳丈量著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府邸範圍,以她如今僅剩的功力,怕是鬥不過那些猴子們呢……


    可,若不去,他給她準備的東西不就白費一番心思了嗎?


    搖著頭輕笑一聲,如果被抓到,就撒潑打滾賣個萌,再丟幾捆菠菜,抱住大腿不放。


    月亮爬上了夜空正中,一道纖細的身影悄悄翻過院牆,卻發現今夜的守衛稀稀拉拉,隻有小貓兩三隻。


    “咦?”


    以她家美人師父的本領是不需要人時刻護衛的,那些猴子們都是自發來到附近,為的就是讓他們奉若神明的主子能夠安寢,不希望他被不相幹的人打攪。


    今夜,怎麽會一個人都沒有,他的屋子裏也很安靜,唯有靠窗的位置還有一簇燈火閃爍。


    她索性也不走窗戶了,大搖大擺地來到門前,輕輕一推,木門便立時洞開,發出“吱嘎”的輕響;月的清輝灑落,與燭火的淺淺熒黃交錯,帶著別樣的暖色。


    唇瓣微勾,他在等她。


    床上仰麵躺著的少年發出輕淺而均勻的唿吸聲,他沒有醒來的跡象,似乎對自己屋中摸進了小賊一無所知。


    兩隻玉盒在房中最顯眼的桌上齊整地擺放,盒鎖麵朝著進門的方向,兩把鑰匙安然地躺在盒蓋上。


    鍾若尋解下背上的包袱,將兩個盒子打包收好。


    包袱代替了盒子的位置占據著那片陰影,而他們的主人此刻已然拋下他們,腳步輕盈地走向了那“熟睡”中的少年。


    少年微微皺眉,怎麽沒有熟悉的氣息?


    卻又很快抹平,光潔的額頭平滑如初。


    不可能不是她。


    少女放輕了唿吸,在床沿輕輕坐下,就當他睡著好了。


    纖細的手指溫柔地穿過他的墨發,細細摩挲,欠他多少,已經算不清了,別說掰手指數,扔米粒數也是不夠的。


    “你讓我欠你這麽多,用什麽去還?還不起……可怎麽辦?”


    細碎的呢喃在夜風中緩緩消散,伸到他臉頰上的纖手到底是沒有放上去,免得他知道她服用了融靈塑形丹又不知道具體情形而徒徒擔心。


    快樂的時光總是很快就會過去,不知不覺便要迎來黎明,就這樣在床邊坐了大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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