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誕下的這個皇孫,未有姓名,剛一生下來,就被昭陽公主抱著,帶去了太後宮裏。


    這並非昭陽的本願,她更希望是由太子妃來親自照料皇孫。為母則剛,太子妃總要自己強硬起來,擔起身為母親的職責,而不是把希望寄托於其他上位者身上,祈願她們能夠發善心善待這個孩子。隻是太子妃實在是產後無力,需要靜養,於是便是由昭陽抱走了。


    她抱著孩子還沒有從東宮走出多遠,就被人截下來請去了太後宮裏坐。


    昭陽上一世曾也是抱過這個皇孫的,隻是那時候叛軍圍城,留給她的時間是支離破碎的,她未能夠充分掌握懷抱嬰孩使後者舒適的姿勢。這一世,有經驗豐富的嬤嬤在一旁耐心指導,她一路上抱著這麽一個沉甸甸的小娃娃,倒也沒有覺得多麽難捱。


    大抵是她早就生出了慈母心性,對待皇孫,憐他未出世就已然失去了身份尊貴的父親嗬護疼愛,往後的日子,恐怕也早就埋伏下一條多舛命途。每個孩子都要在世上走一趟,經曆他自己的疾苦喜樂,因而昭陽這個做長輩的,隻願留給他的,都是美好的事物。


    太後宮中倒是要比昭陽想象得熱鬧。


    尚未成年的幾位小公主,還由伸著腦袋抓著乳母的手顫顫巍巍站著的小皇子,一眼看去都叫昭陽覺得眼生。她已經嫁出去有些時候了,早就不是那個每日一睜眼就待在皇宮裏的姑娘家,後來即便是常常入禁宮探望桓皇後,卻也少見這些異母所出的弟妹。最近一段時日盡管她長居禁宮之內,卻也每日隻是沉湎於自己的事情裏,哪裏有旁出心思去顧及他人,故而現下全部都是生分的。


    太後手裏拿著蜜糖浸過的梅子正在逗弄小孩子,見她麵色平靜地走進來,頗有些獨當一麵的風範在,心中也陡然蕩起許許多多的複雜情緒。太後是有過親生女兒在身邊的,隻是溧陽長公主慧極而傷,整個人生隻有年輕時候先帝尚在世時是真正快樂的歲月,往後諸多的苦難及劫怨,皆為身旁親近之人所賜,實在是淒苦大半生。


    如今再見著昭陽,從前這個不諳世事、嬌縱任性的公主也長成了雍容大氣的模樣,結出了一些老氣橫秋的脾性,太後甚至還能依稀從昭陽年輕的麵龐上看出當年溧陽長公主的風采,又如何不讓她心間五味雜陳呢?


    太後壓下心頭種種酸楚,隻伸手招昭陽過去。


    “來,叫哀家見見自己的曾孫兒。”


    昭陽把孩子抱給一旁的嬤嬤,再由嬤嬤抱到太後跟前去。


    太後抱著孩子,顧忌著自己的長指甲,故而沒有伸手,隻是滿眼歡喜疼愛地看了好幾眼:“鼻子和眼睛都生得像東承太子。若是東承這孩子能親眼看看、親手抱抱他,哀家也實在不必這麽心痛。隻歎還留下這麽一個孩子,幸好還留下這麽一個孩子,如若不然——”


    太後沒有把話說完,昭陽隻垂眸,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


    “七哥哥的意思是,想要把這個孩子送出去。權當是還給皇族宗室,留下一條血脈,不使他與我們一道,死守京城。”


    “什麽意思?”太後皺眉,沒有聽明白昭陽的意思。


    “太子哥哥的性命,殞在了前線上。可是皇祖母是否知道,這前線,距離京城,隻有不到三百裏。北朝揮兵而下,拔城攻寨,難以阻擋。如若不退,京城便就是最後的戰場。”


    “你說什麽?堂堂南朝兵士,數十萬大軍,竟無法拒敵於——”


    “皇祖母!如今已不是您能安坐於宮室之內,想著如何謀算這富貴權勢的時候了。就算是半月前,人人都以為南朝兵士可拒敵於千裏之外,如今夢都該醒了吧。皇族宗室不能退,我們一退,便是千裏河山交付於他人之手。七哥哥為南朝皇族謀算,想著能安藏血脈去遠方,總勝過盡數覆滅於京城之內要好。可這也隻是一條兩條的血脈而已,您已經走不了了,他們也走不了了。昭陽與您說實話,隻是讓您明白,都到這個時候了,您就再沒有必要把這些孫子孫女都招到您的身邊來,供您安享天倫之樂。”


    “那你父皇呢?他是皇帝,如今病重無力支撐起身,就該將他安置於別宮他院,皇室在南方還有行宮,讓他帶著一些臣子去那邊,再帶著這幾個年幼的孩子皇孫去,這都是方法,為何要玉石俱焚於此?哀家看,睿親王就是愚鈍不識變通之法,不可托付江山社稷與他。不知你父皇怎就挑選了這麽一個皇子來承繼——”


    殿門猛地被人從外麵推開,未見其人,先聞其身:“本宮倒是想聽聽太後娘娘言說,若是本宮的兒子不可托付江山社稷,那放眼李氏子孫,還有誰堪當此任!”


    來者是沈貴妃,她閉門謝客多日,竟然在此時來到太後宮中。


    昭陽的心咯噔一下,她並非是畏懼沈貴妃,隻是覺得將要有什麽事情脫離控製。


    “貴妃好大的脾氣,在哀家麵前不遵德儀,是覺得如今由睿親王監國,你身為他的母妃,便可以將宮裏的規矩法度皆踐踏於足下嗎?”


    沈貴妃與太後忽然就這樣毫不客氣地向著彼此說話,惹得一旁的小公主及皇子都嚇壞了。


    “全部都下去。”昭陽開口吩咐道。


    “太後娘娘早該睜開眼睛看看清楚了,如今的局麵,還容你在這裏對本宮的兒子挑挑揀揀嗎?是本宮的兒子將江山社稷拖到今日的泥淖之中嗎?是你養出來的好兒子,對內對外,皆以荒謬之法治國,使得人才凋零,政令飄搖,使南朝國力日漸衰弱,如今便是再難以抵抗北朝鐵騎。”沈貴妃開口就是奚落,冷嘲熱諷之下,一點兒都沒有往昔為人媳的收斂執禮。


    太後被她氣得幾乎要嘔出血來,指著沈貴妃,隻覺得氣血攻心。“你再說什麽胡話?皇帝在你口中,仿佛成了千百年一遇的昏君一般。”


    “昏君哪裏是千百年一遇?若是教養不當,隻怕代代相承都是昏君,要不了三世便至於亡國了。本宮再如何,也對自己教養出來的兒子有信心,不會做那殘害手足骨肉的畜生事。太後娘娘便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親自縱養出來的兒子,親政之後第一樁事情就是毀掉了自己的嫡親妹妹。眼看著溧陽長公主後來那樣的境遇,太後娘娘也從來隻有怨陛下狠心,怨長公主不知收斂,卻從未怨過自己放縱太過、不使皇帝念及骨血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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