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阜嶼占據了先聲奪人的機會:“為何殿下要與自京城過來傳旨的中貴人說那樣一番話?”


    “怎樣的一番話,在你們聽起來又有什麽不妥的地方?”昭陽當然也是早有準備,麵對蕭阜嶼的質問,她一點兒膽怯和動搖的情緒都在臉上找不出。也就是在她此刻真正麵對蕭阜嶼的時候,她真實明白了,其實她已經戰勝了自己的心魔。當初那個在她剛剛重生歸來時,長久徘徊在她的夢境中的拿著滴血長劍的叛將蕭阜嶼,已經不再是她恐懼感的來源。


    是什麽樣的契機帶給了她如此澎湃的勇氣?


    昭陽想,或許應該是來到了北境,親自用這雙眼睛看到了北境究竟是什麽樣的地方吧。


    在這裏長眠著無數英勇的靈魂,她的哥哥明烈親王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在這裏是最容易暴露一個人內心的弱小和膽怯的,同樣,這裏也能夠使人迅速成長起來。那些曾經是家中溫柔環境裏長起來的青年,那些從未接觸過生死殺戮和鮮血的年輕人,他們是在這裏完成了一輪殘酷而終將到來的蛻變。現在,就輪到昭陽來找尋她內心最真實的、最本初的想法了。


    蕭阜嶼,已經沒有辦法再讓她產生恐懼了。


    昭陽的反問落到了蕭阜嶼的耳朵裏,有些可笑,有些幼稚,同時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殿下是覺得自己那樣子跋扈囂張的態度、遊戲人間的作風,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嗎?”


    “本宮是公主,自然不能夠與尋常人一般相提並論,不是嗎?即使是有行為出格之處,難道他人就不可以包容忍讓嗎?”


    “臣下隻以為殿下是不在意所謂高低貴賤的人。原來殿下也是那樣庸俗的人嗎?”


    “世子的意思是,倘若本宮在意人之高下貴賤有別,那本宮就淪於庸俗之輩嗎?”


    “難道不是嗎?”


    昭陽仍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巋然不動,亦沒有心生半點兒退意。她隻是露出了明眸皓齒,然後自然而純粹地笑出聲音來:“當然不是了。每個人都有權利決定他要為著什麽樣的東西而活著。本宮直到今時今日才找到本宮生命中的意義,當然不能夠在這個時候就放下一切的理想,迴到京城那樣一個乏味無趣,又遍布著肮髒行徑的地方去了。”


    “違抗聖旨,是死罪。”


    “那就請陛下來追索本宮的性命好了。殺手也好,死士也罷。本宮就這樣坦坦蕩蕩地恭候他們的到來。”


    “殿下究竟是在北境遇見了什麽人,遭到了什麽際遇,為何隻是短短數日,便有這樣判若兩人的行為作風呢?倘若真的是因為在北境的遭遇而引發了殿下性情的轉向,這便是臣下的罪過,已是北境大營的罪過。”


    “別這麽著急給自己的身上去攬責任,觀赫,你我到底還是有不同的路要走的。從前也好,如今也是一樣,當初是你說自己向陛下求得賜婚聖旨,強行將你我束在一起做了一對夫妻,如今本宮卻是托了你的福氣,才能夠有最正當的理由來到北境,亦是陰差陽錯地在這裏找到了一些人生的意義。”


    昭陽的聲音逐漸變得緩和,她沒有耐心再和蕭阜嶼玩什麽文字遊戲,她隻想痛快地了結這一切:“本宮留了一份手書在這裏,有勞觀赫把它轉交給中貴人,再由他帶迴京城去了。本宮不會迴到京城,至少現在還不會迴去。我亦沒有長久留在北境的打算。這份手書倘若還能夠說服父皇,那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無法說服父皇,你們也不必擔心,本宮不會待在北境,而是要去其他的地方,到時候就由他們再來找尋本宮的蹤影吧。想來對於父皇那樣擅長玩弄權術的人而言,不會是什麽特別困難的事情。”


    “殿下要去往什麽地方?”


    “誰知道呢。嶺南?蜀中?那些有可能藏著本宮想要知道的,關於哥哥過往諸事的地方,我都希望可以去看一看,至少在今年的秋天徹底來臨之前,在這為數不多的還能夠由我自己支配的時間裏,去找尋這一些始終讓我覺得耿耿於懷的答案。這樣不好嗎?如此行事,或許才算是成全了當初的後悔與遺憾。”


    蕭阜嶼已經聽不懂昭陽在說什麽了。


    “你不必擔心,最遲不過是初秋的時候,我肯定要迴到京城去了。母後需要我,或許太子妃娘娘在那時臨盆生產時,我也想著能否陪伴在她的身邊。這至少會使我心安。”昭陽又把專注的視線放在了蕭阜嶼的身上,她即將要說的,是她在過去從沒有對第二個人提過的事情,但是由於蕭阜嶼便是那場謀反叛亂中最主要的人物,所以有些話她不得不在這個時候就預先說出來,雖然可能是於事無補,雖然可能是來得太遲了些,然而不說出口的話,也隻會在未來無數個清冷糟糕的日子裏,留下更多歎氣的空間餘地。


    “世子,觀赫。你是南朝的臣子,本宮不能夠要求你一定做什麽,但是你的職責從來都是保護那些再平凡不過的百姓。你或許有你自己達成這一目的的途徑和手段,可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夠以無謂失去的鮮血和性命作為代價。”


    “殿下所言,究竟是什麽意思?”


    “隻是勸勉你不要迷失初心,也不要讓眼睛為血腥色彩所蒙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挽迴的時候,說出這些話,可能我也是處於自私的想法,才會這麽說吧。隻為了求得自己內心的寧靜,降低自己可能有的負罪感,所以才對你說了這麽一通莫名其妙的話。”


    昭陽主動完結了這個話題,她終於起身,從蕭阜嶼的身邊走過,腳步平穩地走出了營帳。而蕭阜嶼有那麽一瞬間想要抬手去抓住她的手腕,但他終究還是在遲疑時錯失了機會。當他迴過頭去再試圖看昭陽的時候,留給他的隻有一道逆著光因而顯得格外刺眼的背影,冷淡而平靜,執著而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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