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這一摔後果還不輕。


    昭陽反正是看到了他扶著地麵起身時候,光恰好在他的額前一晃而過,清晰地把他額頭上的擦破傷血痕暴露出來。


    “本宮知道你聽了這話心裏肯定是不爽快的。可是你總是要節哀的。沅姐姐和孩子已經去了,可你的生活並不會因此而終結。沅姐姐是絕對不會願意你有什麽自毀的念頭存在的。”


    昭陽盡力地讓自己勸說的語氣聽起來更加懇切一些,可是對於裴度而言,他的腦子裏大概此刻隻有一個不斷盤旋著占據思路上風的念頭,那就是顧平沅去世了,帶著他們未出世的孩子一道去世了。倘若是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沒有裴家突然遭遇的罪名與禍事,現在就恐怕應該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時刻了吧。


    顧平沅也健康地活著,再有幾個月份的等候,會有一個可愛的嬰孩降生在這個世界上。也許這並不是一個最適合孩子生活的完美的世界,但他會竭盡自己所能地將最好的東西都捧在這個孩子麵前。又或者他和顧平沅不止會有這樣一個孩子,他們還會有很多的孩子,在不遠的未來。這些孩子們都會是裴家的希望,也是他和顧平沅的結晶——無論是否是愛情的結晶,但這是他傾盡全力投入愛情之後得到的寶貝。


    孩子們又會有他們的孩子。


    在很多個年頭之後,當他已白發蒼蒼,可顧平沅隻會是如同他初見她時候自覺傾心的模樣,無論她是否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依然會赤誠忠實地愛著她。孫輩會環繞在他們的身邊,或許隻有到那個時候,一切才算是塵埃落定。他才能毫無顧忌地向他們講述自己是如何對他們的祖母一見鍾情的。那些淹沒在時光裏的故事,會是他這輩子最驕傲的事跡,遠遠勝過那些朝堂鬥爭中取得勝利的片段,也會是孩子們聽得最多的一個故事。


    裴度設想著這一切的一切。


    在落入低微塵埃裏的這些日子裏,能夠在最沉鬱、最低落的時刻成為他精神支柱的事情並不多。與顧平沅有關的迴憶,與顧平沅有關的未來願景,也足以被計算在這些事情裏了。


    可是如今這位高高在上的昭陽公主輕飄飄地過來了,她從外麵帶進來的消息足以擊碎這些裴度生命中難能可貴的美好。就像是光突然被遮擋隔絕了。如何能夠讓他不絕望呢?


    裴度身上透露出的氣息讓昭陽也不自覺感到瑟縮。她沒有料想到裴度的反應會這樣大,甚至遠遠超過了顧平沅的親弟弟顧清漣的傷痛,昭陽也覺察出些許不對勁的意思。可是該說的話,她還沒有完全說出口,縱然裴度要有什麽斷腸的疼痛,她也不得不繼續說下去,完成顧平沅透過紙張希冀她辦到的事情。


    於是昭陽從披風的口袋裏拿出了那隻玉環。


    “裴大人,你是否還認得這個?”


    裴度眼睛裏隱沒的光芒閃動了一下,他沒有悲喜地麻木地開口迴答道:“是成婚時臣下贈予妻子的物件。”


    “沅姐姐去世的時候,她隻在右手腕上戴著一隻玉環。另一隻玉環,原本應該是成雙成對的,卻被留在了她隨身攜帶的箱子裏。與這隻玉環放在一起的,還有沅姐姐所托的信函,陳明你罪狀條條框框並不成立的證言及搜羅得到的證據。”


    “什麽信函?”能夠引起裴度詢問意味的,隻有昭陽口中的信函。


    “是沅姐姐托給裴家人的信函。”


    “寫了什麽?有給臣下留什麽話嗎?”


    “沅姐姐知道自己處境多有艱難。你應該知道,寧國公府顧家一貫都是將沅姐姐視作掌上明珠的,倘若裴家蒙難,雖從禮法從道義角度上講,沅姐姐作為嫁進來媳婦兒,自然應該同甘共苦,共度難關,可是顧家未必願意首肯。若是顧家強行要了和離書,一定要沅姐姐走,她也不能違抗祖輩的意誌。於是,她才在隨身的箱子中留下托付給裴家人的書信,便是為了妥善安排可能麵臨的境遇。”


    “沅姐姐言說,這玉環是你與她之間的物件,既然你已贈與她了,她便有全權處置的自由。她說,如若顧家強要她與你和離,那她便要帶走那隻一直戴在腕上的玉環,好時時刻刻讓她不在顧家輕易忘記你,忘記她與你之間的數載夫妻恩情。而這另一隻玉環——留在箱子中的另一隻玉環,倘若你與她的夫妻緣分未盡,待到破鏡重圓之日,再由你親自為她戴上。倘若夫妻緣分此生已經再無可能重續,這玉環便是她留給新婦的見麵禮。”


    “如此安排,並不是沅姐姐心眼兒小,要給新婦下馬威,要你時時刻刻不能放下她,而恰恰相反,是沅姐姐希望,你此生感情姻緣不要再多顛沛流離,不要再多風雨坎坷,隻消這一雙玉環,為你圈住一雙女子,從今往後,與新婦美滿恩愛,生兒育女,白首偕老,子孫滿堂。”


    “這席話,原本都該是裴家人日後來轉告說給你聽的。可是本宮那日趕去大理寺時,縱然是晚了一步,可到底還是從那邊得到了這隻箱子。裴家人如今焦頭爛額,自顧不暇,本宮便自作主張前來與你說這番話。為的不是要你此刻全然失去意誌,而是要你務必堅持下去。哪怕不止是為了你自己,為了裴家,就算是看在沅姐姐為你四處奔走,折殞性命的份兒上,也要堅持下去,不可辜負姐姐希望你安穩此生的願景。”


    昭陽說到這裏,自己也至於動情落淚了。


    她伸手隔著帷帽飛快地擦去臉上淌下的淚意,也究竟不知裴度聽了多少話進去,這席話又是否真的能夠起到應該有的作用。還有裴度,如今麵上的悲慟癡情是否是裝扮出來的,而他如若真的對沅姐姐有意,沅姐姐卻臨死前還要布下這樣的騙局,是否又是後者太過狠心呢?


    “殿下,多謝您今日特意前來,告知臣下這一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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