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拉著春城的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是曾經聽說過北朝淩親王的名號的,不是從別人的口中,就是從那位不久前去世了的姑母溧陽長公主的口中。溧陽長公主告訴她,她的出身,讓皇帝原本想將她作為一顆棋子,用來製衡北境的局麵,將她遠嫁去給北朝的皇族,使得明烈親王受到掣肘,使得威北侯府受到牽製。


    “不必為我感到悲傷。昭陽姐姐,無論哪裏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南朝也好,北朝也罷,對我來說又有什麽不同呢?”


    “他非以正妻名分求娶,本就是在淩辱我朝威嚴。”


    “淩親王所求為南朝公主,我卻隻是以郡主的身份被抬至公主的位份。何況,現在是南朝處於劣勢,本就不能希冀北朝人以莊嚴禮數相待。如果我的遠嫁,能夠緩和當下的局勢,不要使得那麽多的人奔赴死期,讓兒子與父母團聚,讓丈夫與妻子相守,我覺得是值得的。”


    昭陽伸手撫著春城的臉:“你是春城啊,春城無處不飛花。可是去了北朝,又哪裏再會有春城呢?你本身已經受了很多苦,為什麽未來的日子,還是天命弄人,不使你安穩平順地度過呢?”


    “昭陽姐姐,人都是各有命數的。何況,遠去北朝並不意味著就是一生淒苦。或許作他的側室,反而可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使得我能夠得到所求已久的平靜與安寧。”


    整場談話到最後,幾乎是春城單方麵在安慰昭陽了。


    可是當昭陽紅腫著眼睛扶著門框艱難跨出門檻的時候,她不忍心迴過頭去看屋子裏坐著的春城了。透過室內擺放著的反光鏡子,她敏銳地覺察到,就在她轉頭出門的那一刻,春城壓抑了許久的委屈化作連串的淚水終是衝破阻礙,洶湧淌過麵頰。春城如何不知道擺在自己麵前的是怎樣不堪的未來?她那些用來安慰昭陽的話,卻是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走到宮苑裏的時候,春和郡主早已守在那裏等待昭陽多時。


    “春和妹妹。”


    昭陽與春和來往不多,隻知道她是一個很可愛很活潑的女孩子,平日裏對她的姐姐春城很依賴,幾乎是言聽計從。


    “昭陽姐姐,春城姐姐讓我迴汝州。”


    汝州是春城與春和的父王端親王的封地。她們姊妹倆的母妃過世之後,她們二人就從京城去了汝州,在那裏度過了很多時光。


    “已經決定了嗎?”


    “是的。姐姐去求了皇伯父,皇伯父首肯了。就在姐姐出嫁之前,我就會被送迴汝州,去那裏生活,大概也會在那裏由長輩做主挑一戶人家出嫁。可是我不想迴去。王妃待我們不好,她有她自己的孩子,眼睛裏根本就不在乎我們姊妹。我也不想離開姐姐。她去哪裏,我也想跟著去哪裏。我們姊妹從來沒有分離過,我也不能想象,離開姐姐之後的生活會是怎樣的。”


    昭陽聽了這番話,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沒有錯。盡管春城一貫維護汝州端親王府那邊的人,從未說過端親王續弦娶的繼室的過錯,但是從她們姊妹倆身上的情緒就不難覺察到,汝州那邊的生活應當是讓她們受到壓抑與傷害的。


    “春和,你沒有辦法和春城一起走的。她是要去北朝和親的。你是南朝的郡主,如何能夠跟著一起去呢?”


    “可是讓姐姐一個人去北朝嗎?無依無靠的,她能夠在那裏堅持多久呢?他們都說北朝淩親王是一個瘋子——說瘋子可能都是在褒獎他罷——或者說是一個魔鬼。為什麽要把姐姐嫁給那樣的人呢?姐姐是父王的女兒,是南朝的宗室女啊,為什麽要去做北朝親王的側室呢?北境的那些七尺男兒,難道要女子為他們的失敗付出代價嗎?”


    “春和,很多事情不是這樣簡簡單單就能說清楚的。北境戰局,絕非三言兩語就可以輕易化解。北境的將士已經是在盡他們最大的可能去挽救局勢了。每天有多少人在哪裏死去?局勢的緩和是所有人期待的結果,如果能夠達成這個和解,我相信很多人都願意付出高昂的代價。父皇是迫不得已,如果有別的可能,我相信憑借他的驕傲,絕對不容許這樣侮辱性的條件被達成的。可是——”


    “昭陽姐姐,我不管那些事情的。我隻想要我的姐姐平平安安。說得不堪一點,如果今日要嫁去北朝的人是昭陽姐姐你,我半句話都不會多說。可是那是我的姐姐!”春和的聲音忽然變得高昂而沙啞,眼睛裏的紅血絲透出她的絕望與疲憊,“我的姐姐在母妃去世的時候抱著我一遍遍地安慰我,我的姐姐在汝州處處嗬護我。在苑氏那個壞女人對我們不聞不問的時候,是姐姐照顧我的生活——”


    “我如何能就這樣讓她去北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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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陽坐在四麵開敞的亭閣內,擁著暖爐,身上披著厚重華貴的狐裘大氅。


    她的耳垂上佩戴著紅瑪瑙金累絲墜子,隨著寒風透進亭閣內便輕搖擺動。


    身邊放著的香爐飄絮著嫋嫋青煙,圍繞在她的身側,將棠梨清雅古樸的味道暈染在她的發間、衣間與指尖。


    她依然眼眶微腫,白日裏那一場場幾乎不間斷的淚流使得她現在有些心力交瘁。


    “你還在為春城公主的事情而難過。”


    蕭阜嶼伸手撫上她的眼角,眼睛裏有濃鬱的憐愛之意。


    她亦迴眸看著他,像是心有靈犀一樣。


    “世子,你愛我嗎?”她說的話與蕭阜嶼方才說的完全搭不上邊。


    蕭阜嶼沉默著沒有迴答,他不是那種輕易能將愛說出口的性格。


    昭陽揚唇笑了一下:“如果你說愛我的話,我估計反而要害怕了。”


    她從未對蕭阜嶼說起過這些事情,但是莫名其妙的,她認定了現在是一個好的時機。


    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悲傷衝淡了她的警惕,讓她覺得似乎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夠被放在明麵上拿來討論的。那些過往,那些畏懼,那些絕望。在春城的事情麵前,似乎都融合在一塊兒。她在禁宮裏看著春城,像是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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