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見過你的,昭陽公主。”


    溧陽長公主沒有在皇帝麵前刻意為當初不期而遇的見麵作什麽掩飾。她像是不知道自己接下了要說的話可能會給昭陽帶去什麽樣的麻煩,她就是一介行將就木的人,本該由著她的性子,作此生意義上最後的一趟任性事,何必再要去為他人多作考量呢?


    “我是溧陽,你見了我,應該要叫一聲姑母的。隻不過,我從來都是陛下眼裏的千古罪人,或許在他心目中已經擔不上被他的子女們喚一聲姑母了。”


    昭陽沒有接話,她甚至有點兒想要迴避溧陽長公主鋒芒漸起的雙眼。


    無可否認,即使看起來百病纏身,溧陽長公主依然有著叫人腿軟欲心生稱臣之意的本事。


    “好了,溧陽。你想見的人都見到了,現在可以把你該說的話都說給朕聽了吧。”皇帝打斷了溧陽的話,失去了耐性的帝王終於不再端持著那張喜怒不形於色、叫人捉摸不透的麵孔,他厭煩地揮揮手示意昭陽可以退下去了,同時對著自己的妹妹毫不留情麵地以淩厲的語氣說話。


    昭陽正想要退下去,卻聽見溧陽長公主不緊不慢地說道:“皇兄不是真的以為,我讓你叫昭陽入宮,隻是為了在臨死前認認臉,記住這個侄女長什麽樣子吧?昭陽還沒有到退下的時候呢,皇兄若是此刻就打發昭陽下去了,那麽有些話,此生都不必說與你聽。”


    昭陽的腳步就此頓住,她倒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眼神投向那個始終坐在陰暗處毫不克製脾氣的皇帝,今晚的一切都讓她覺得陌生。而意識與思緒也在此刻漸漸迴籠,她忽然想起剛才進來的時候,那位引她過來的內監分明同她說的是——


    “陛下和娘娘都在等您。”


    陛下指的當然隻有一個人。可是娘娘呢?總不該是稱唿溧陽長公主的時候應該用的稱謂。


    所有的謎題都將在今晚漸漸褪去麵紗。


    昭陽將要窺見那龐大冰山頂上露出水麵的一角。


    一切的故事都將從此刻起,逐漸向昭陽開放出探尋的空間。


    而那位內監口中的娘娘,此刻就垂手立在內道門屏風的後麵,屏息凝神地聽著外間裏發生的對話。


    “昭陽,看見你,就像是看見了年輕時候的我。不知道皇兄在見到自己這個女兒的時候,是否也與妹妹我有同樣的念頭。倘若一切都按照皇兄設想的那樣按部就班的進行下去,那麽這個小姑娘在她出身的那一刻起,就背負著注定以悲劇落幕的結尾。可是變數發生了,雖然她失去了母妃和兄長,但作為莊懿淑妃的女兒,她竟然還能活到今天,成婚,未來將要生子,過順遂平靜的生活。”


    “昭陽!退下去!”


    “她走出去又如何?過去的那些事情,我不說給她聽,難道別人就不會說嗎?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真以為除了我之外就再無旁人猜得出嗎?你是怎樣一手安排了明烈親王的人生,又是怎樣打著算盤去給這個小女孩安排人生的。我此生從未為人父母,卻斷然也做不出你這樣歹毒的謀算!”


    “溧陽!”


    “慕見晚當年就不應該生下這個女兒!”


    慕見晚是莊懿淑妃的名諱。溧陽長公主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嘶吼說出了這句話。


    “同樣是寵妃,沈嬈就遠遠比慕見晚幸運!她沒有女兒,對膝下兩個兒子亦無多少慈母心腸,人人道她性情冷漠孤高,可卻也就從此再沒有了軟肋。哪像慕見晚,昭陽出世後恨不得把她所擁有的最好的東西都捧過來放在她女兒的麵前,難怪會為你所利用,臨到死了還不知自己究竟會有那樣的淒涼下場。”


    “皇兄你當年就應該一意孤行殺了我。你既然比誰都懂得冷心冷意才能站上無人之巔,就不該在最關鍵的時候顧念母後的想法,顧念天下人對你的看法。如果我死了,母後最多隻是難過一陣子罷了。可是我活了下來,這些年在京郊別苑,我可想了太多的事情。原本我看得沒有那樣明白,知道他們為我帶來消息,說定國公府的世子爺就要娶昭陽公主為妻了,那時候我才明白,原來在那樣早的時候,皇兄你就已經想得那麽深遠了。”


    昭陽在這個時候才找迴到一點兒意識。她一連退後數步,壓製著砰砰砰越發激烈的心跳聲,拖曳著裙擺幾乎是一頭撞到了門上,跌跌撞撞間才重拾理智和神智,匆匆揚著衣袖退了出去。而這個時候,溧陽長公主也再沒有阻攔他,反而是意氣風發地揚眉看著皇帝。


    “你或許還是做錯了。是你太心急了,以為北境從此高枕無憂,卻不料那位赫赫威名的北朝淩親王,南朝還真是無人可擋。你應該把她留下來,等到那位淩親王踏平北境屬於你的疆域時,再把這個漂亮明豔的公主送給他作為求和的禮物。或許還能為你換來幾年喘息的空間呢。”


    溧陽長公主意有所指,話裏話外都是對皇帝的嘲諷之意:“皇兄這些年越發不長進了。或許早在你決定打壓威北侯府的那一刻開始,敗局已然注定。說到底,還是明烈親王的死太過突然,打破了你所有自以為高妙的謀略。”


    她的意思,雙方都很清楚。


    皇帝原本是想著重培養明烈親王這個兒子,讓他與早已被立儲的東承太子分庭抗禮。前者有外祖家威北侯府作為倚仗,同時身負軍功。後者是裴皇後的兒子,皇帝唯一的嫡子,裴家亦是文官清流世家,於朝堂頗有威望。如此便可平衡朝局,一文一武,彼此壓製,又彼此佐助。


    而到了合適的時候,對於東承太子的曆練足夠了。那就到了該打壓明烈親王和威北侯府的時候。說到底,還是北境的戰事所迫,使得皇帝不得不重用朝廷中的武將。


    可是如威北侯府這般聲勢浩大且根係盤桓交錯的武將勳貴世家到底總是皇權的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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