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入夜後仍長久地孤坐在書案前,手掌底下牢牢地按著那張自京郊別苑秘密送來的手書謄抄版宣紙。一晃數年,溧陽的字體與從前相比沒有什麽不同,在運握筆鋒時依然透著鈞鈞之力,霸道張揚,不像是病入膏肓者應該有的模樣。


    他並非不曾懷疑過,溧陽可能根本就沒有生病,隻是矯飾假裝出來以誆騙他,使他放鬆警惕的把戲而已。對於這個與他同胞雙生的妹妹,他一向是忌憚多過憐惜。她並不會就這樣輕易認輸,盡管在過去數十年的光陰裏她的確是安安分分地徹底緘默了聲息,像是一個被囚禁之人理應作出的樣子。但他不相信,溧陽就此沒有了後手。


    對於溧陽,哪怕是她已確確實實地在他眼前死去了,這個世界上依然會存在著由她親自布局安放的棋子與屬下。所以,這也就是為什麽皇帝這麽多年依然不將她放出來的原因。她一輩子待在京郊別苑,倒會讓他更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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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過得那樣快,一眨眼秋意已深,竟是輕易行到了昭陽該要成婚的日子。


    新婚前一日,她晨起時愣愣地坐在床榻邊緣,看著內室架子上靜靜擺放在那裏的眩目華麗的正紅色嫁衣,心中陡然升起來許多荒誕不解的體驗。


    她真的要出嫁了嗎?


    偏偏還是要嫁給蕭阜嶼。


    依著往日裏公主出嫁的規矩,這一日是可以傳召公主的外祖家人入宮覲見的。


    因為莊懿淑妃去世得早,昭陽很長一段時間都養在桓皇後膝下的緣故,因此這一日倒還要連著見兩家人,分別是莊懿淑妃的娘家威北侯府與桓皇後的娘家桓氏。


    這本是一個盡人情的慣例,隻是輪到昭陽這裏,多多少少落了一些尷尬的意味。她與威北侯府雖是血親,卻並不相熟,與桓家亦是沒有什麽往來,而去年這個時候桓家女兒桓司珞因與她在獵場上發生口舌爭執,往後牽連扯出許多事情,桓皇後直接下手做主將桓司珞嫁了出去,由此人之常情難免結怨,故而想必桓家人今日入宮也不會持著什麽真心實意過來。


    昭陽先是隨著桓皇後一道見了桓家人。


    桓老夫人魏氏這一番進宮倒沒有持什麽不虞臉色,隻少言寡語坐在下首第一把位子上,不鹹不淡地與桓皇後聊一些平常的話題。或許是除夕宮宴那日桓皇後沒有見她們的緣故,竟是要連帶著這個入主中宮、執掌鳳印的女兒也一並恨上了嗎?


    昭陽並不覺得是桓皇後做錯了什麽。桓氏一族近年來行事卻有不慎之處,為何覺得能倚仗桓皇後的威勢地位作出許多不妥不便的行為呢?他們難道不曾經元後裴氏的娘家在京城是怎樣低調行事為官的嗎?禍起蕭牆,大多是在這些輕慢驕傲的地方要率先透出漏洞與缺損,以致最後釀成大禍。


    “這大半年來妾身尚未能恭喜昭陽公主喜得良緣,轉眼間竟是都到了要正式出嫁的日子。”


    桓大娘子郭氏率先拉開這道吐露情緒的口子,說出來這樣的話,不就是在指責這大半年以來的時間裏桓皇後都不曾鬆口召見過桓家人入宮嗎?


    桓皇後抬了抬手指,護甲敲擊在座椅的扶手上,發出兩聲清脆而承載警告之意的聲音。


    “總還是趕在昭陽過門之前道過喜了,那也不算是遲。”


    “娘娘說的是。”郭氏臉麵上不露破綻,隻溫順恭謹地揚唇陪笑著。


    桓皇後轉身側向昭陽:“讓萬嬤嬤引你去前殿吧。威北侯府的人應該快到了。”


    “是。”昭陽起身行禮,然後隨著萬嬤嬤一道退身走出去。


    桓皇後是不想讓她聽下麵的談話了,昭陽也自然識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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